【62书院
】
“酥油果儿,香又甜的酥油果儿~”
“梅花糕,嗳,馅香绵软的梅花糕~”
“时新苏样儿的簪花儿!”
街上小贩的叫声此起彼伏,争先恐后地钻进僻静角落处站着的两人耳内,钟泽元头一次觉着繁华盛景也这么刺人眼了,尤其是身边还站着一个不停冷笑的老丈人。
但就这么认输的可不像他。
“玉儿你瞧,好容易我们跑出来了,还是我连拉带拽的呢,偏老泰山看我就像是贼偷似的。”
不知林如海知道了,此时在他眼中尴尬靠在墙上的太子,此时正透过铤铤抽空儿跟他的宝贝女儿撒娇的话,会是何种感想,恐怕不会像现在这般冷淡了。
“嗳,其实想想这话也不错,孤可不就是个贼偷,连他老人家的女儿都偷了。”钟泽元脸上冷静,话中却是笑意满满,乐呵呵地跟黛玉打趣。
黛玉此时正禀了贾敏说梦见父亲无事,贾敏精神头足了,身子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黛玉回了自己院子也高兴,听见太子这样说,忍不住笑道:“可是你这话,就该知道你活该这样,不亏!”
钟泽元可怜兮兮地叹了口气,嘟哝道:“孤要丢人啦,玉儿不心疼心疼么……”
“丢什么人?”黛玉一怔,她却不知各种就里,还当是有什么大事,忙问了一句,“可是金陵有谁不轨?”
“这倒不是。”钟泽元苦恼地扯了扯短了半截露出他精悍线条的袖子,叹气说了一遍,“这样在身外之物上为难,倒是让孤知道为何这么多官儿在任上都把持不住了。”
“我当是什么呢。”黛玉却哧一笑了,“才几个钱,就值得太子殿下理解贪官儿了?”
钟泽元笑道:“玉儿别笑话我。你是没见着如今我同老泰山都是什么扮相儿。”
他添油加醋地说道:“一人一身粗布短打,老泰山的肥得能再装下一个他。孤的这身儿更好了,短得好似拿靴子底儿拆了拼起来的。”
黛玉想想他形容的景象,趴在床上笑个不住,别说跟钟泽元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他都是衣着华贵,一派皇家气象,就是父亲,印象里也是飘飘的长衫,何时穿过短打了!
钟泽元由着她笑了一会子,方含笑道:“孤这样可怜,玉儿还笑呢?不成,孤的心好难过的。等来了金陵,玉儿赔我一颗心。”
黛玉被他的胡搅蛮缠逗得更笑起来了,好一会子才嗔道:“我哪儿来的心赔你?”
“怎没有?”钟泽元故意道,“都道比干七窍玲珑心,我瞧着玉儿比他还灵透呢,那心少说不得多一窍?你拿你那心赔我。算起来还是孤赚了。”
黛玉脸上红扑扑的,明知他是故意逗自己笑呢,仍是忍不住躺在床上望着帐子顶儿上的荷叶鱼戏图甜蜜蜜地笑了起来。
有时便是这样,陷进热烈情感交织的两人常常不知所出地笑了起来,或是不知所过地恼了,只恼的时候少之又少,无缘无故发笑的时候多罢了。
“不同你说这些。”黛玉笑了一阵子,自己从床上起来了,便道,“若为了银子钱发愁,说不得我还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钟泽元笑着问了一句,终究不怎么信,仍是调侃道,“不然玉儿飞身来此,借我一点子倒是使得。”
黛玉神神秘秘地一笑,揪着帘子的边缘小声道:“我听见说我绣的那个荷包没丢呢罢?”
“没,我塞在怀里藏得仔细着呢。”钟泽元赶紧笑道,“任是什么丢了,也不能丢了玉儿给我绣的荷包。”
“滑头!”黛玉嗔了他一句,却又自己笑了,指示道,“你把那个荷包里层的衬布拆开……”
黛玉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自个儿捏着手指小声道:“前儿我绣这个,想着正逢听见宫内又是圣人又是老圣人病的闹腾,便想着放什么给你祈福才好。只是手边一时没什么合适的,又听人说金能克邪,索性便找了两片金叶子塞进去。”
钟泽元顺着里布摸索了一下,果然摸着一块硬硬的东西,先时只当是绣的花里头加了衬布,不曾想竟是金叶子!
他忙小心从针脚处拆开了,翻开一看,果然里头两片薄而长的叶子金,取了出来略一掂量,约莫半两上下。
钟泽元不由大喜,掂着金叶子朗声大笑,“玉儿果然是孤的福星!”
黛玉脸上红了,匆匆扔下一句,“谁是你的!”便不好意思地断了联系。
旁边的林如海看着钟泽元忽然取出荷包来翻捡了会子,便从里头摸出两片叶子金来拿在手上,直看呆了眼,“这、这哪儿来的?”
钟泽元得意地笑了,昂着下巴好似这不是平日随手用来赏人的金叶子而是什么千珍万贵的宝贝似的,满脸的炫耀,“玉儿放在荷包里给孤辟邪用的。”
林如海闻声默然,顿了一下忽然伸手掏自己的荷包——玉儿给爹爹的荷包里头放什么了没有!可颠来倒去翻了三次也没摸着有什么,林如海不信邪地把荷包内衬依样画葫芦拆了下来,谁知里头仍是干干净净的,气得林大人直跺脚,女生外向!
钟泽元见状更得意了,领着人一路去了当铺先换了钱,又去成衣铺换了两身衣裳,便带着林如海到客栈内要了一间上房。
钟泽元把林如海送到小二手里,吩咐他仔细照看,又让他叫一个大夫来先给他看看腿伤,这才笑着对林如海道:“林卿在客栈内稍歇,孤——我去去就来。”
“您去哪儿?”林如海有些不放心,虽说这是金陵,可保不住私底下便有人查找,若是太子出了一星半点儿的意外,他可开罪不起。
钟泽元拎着还剩下几块碎银子和铜钱的钱袋,提起来特意晃了晃,含笑道:“人来了,又是一番忙碌。少不得各处见见,忙起来更没功夫了。且轻易不能出来。趁着这功夫,我去街上给玉儿买些小玩意儿——”
林如海脸上一僵。
偏钟泽元还掰着手指头认真地数起来了,“唔,那个草编的笼子不错,送去给玉儿养鹦哥儿;那个捏泥人儿的也好,叫他照样儿捏一个我,给玉儿放着;还要这里特有的新鲜香珠儿香袋儿……”
愈说林如海的脸色愈绿,最后索性一甩袖子,眼不见心不烦,扶着小二歪歪扭扭地上了二楼客房了。
留下钟泽元在底下笑了一回,到底顺了心意跑出去在街上搜寻了数不尽的小玩意儿给黛玉。
逛了街的大半,手上拎满了大大小小的纸包儿竹框,钟泽元还是头一回要自己亲手拿着大包小裹的东西,反倒挺新鲜的。
他平素使钱都是随口吩咐一声,自然有底下人去做,报账也是秦理管着,从不亲手经银子的。就是底下每月自有户部报上来各地物价,知道哪儿的米价面价油价,也从没像今日这样拿着银子自己四处买去的,竟也得了趣儿,不过小半日便把手中的钱花得七七八八了。
逛到最后,钟泽元停在泥人摊子前头,笑呵呵地把手中仅剩的铜钱都抓给了捏泥人的老汉,“老伯看准了捏,一定要跟我一模一样的。”
寻常泥人不过七八文钱一个,钟泽元抓的这满满的一把足有三四十钱了,老汉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把桌上的钱都扫到怀内,连连应道:“嗳嗳嗳,这个一定,一定跟您一样儿的!”
老汉捏泥人要一阵子,钟泽元也不嫌弃,就撩了袍子坐在对面的竹椅子上,笑着道:“老伯做这个多久了?”
“多久了?”老汉一面拿眼觑着钟泽元的样貌,,一面摇着头叹道,“哪儿知道多久——自打我从我爹那儿学了这手艺便出来,一直到如今我孙子都会了,谁知道多少年了!”
“哦,老伯一家子都做这个的?”
“倒也不是。”老汉手下不停,时不时从箱子里拿出一块儿泥来搓动着,听见这声脸上带出些骄傲的笑来,“我儿出息,在管咸盐的一个官老爷家里头帮忙呢!”
“管盐?”
“嗯呐,可是个大官儿呢!”老汉挺直了身子,脸上深棕色的沟壑都发出光来,“嗐,老头子也不知是个什么坛子罐子的官,总归是个大官儿。我儿子给他们府上运送东西,好比菜啊、绸缎这些。他们那里的人嫌这个累又不得几分银子,不干这个,都包出去。我儿子不嫌累,觉着赚的不少也知足,做了得有小二十年啦!”
钟泽元哭笑不得,坛子罐子?莫不是说的姓谭罢。
不过这倒是巧了,正想打听打听这谭家呢。
“那这个官儿家为人可怎么样?”
老汉拿尖锥细细刻画着衣服,抽空儿抽了口旱烟,嗐声道:“那人家大老爷怎么样,我们这样的人也不知道。就是他们真有钱不假,那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还不嫌心疼呢。”
盐政上的官员多豪奢,这倒不算什么。
钟泽元也笑自己,难不成还想从这个老头子口里知道什么要紧的消息不成。
接着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什么,无非是可吃得饱,过冬可有冬衣穿,或是这金陵地界儿上税重不重等话。
老汉说得也并不出格儿,倒在钟泽元意料之内。毕竟金陵跟京城的联系密切,地方上的官儿盘剥也不敢盘剥得太重。
“嗳,好了。”正想着,老汉笑呵呵地拿着竹签子往钟泽元面前一递,“您瞧瞧,可是不是一模一样!”
钟泽元正要接过来细看,忽听身后噗通一声重响,紧随着便是一人带着哭腔喊道:“我的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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