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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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城门口立着四五个兵士,穿着灰蓝色的号衣,一手握着□□,一手正抓着进城的百姓挨个儿盘查。
“怪了,这石城门平日里没有盘查得这样紧的。”小桃儿往上拽了拽干粮包,脸上满是不解。
“哦?平日这里不盘查的么?”钟泽元跟林如海对视一眼,都觉有些不妙,嘴上却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也不是不查,就是偶然抽查罢了。”小桃儿解释道,“金陵城外城十八道城门,西边儿这个石城们平素是来往进出的买卖人走的,或是附近村镇进城兜卖自家杂物的乡亲,没什么大人物,所以查的不严。”
“只是不知今儿是怎么了——”小桃儿咕哝着,忽而脸上绽开一个笑,拉住往内走的一个老头儿笑眯眯地问道,“爷爷,这城门口是查什么呢?怎么这么些人啊。”
老头儿回身看见是个笑得乖巧的小丫头,也乐了,指着道:“谁晓得!听说前儿京城来了个什么人,那些官老爷们都紧张得不得了,想是怕生什么事儿罢。”
京里来人?钟泽元心头一动,立时想起一个来——李升和李桃的兄长,赵鳞!
钟泽元曾示意底下人将五月下江南去织造局督办的差事给他,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五月里遇上四处大旱,这事儿便放下了,如今算来已经进了七月里,再不来秋冬的贡缎便迟了。
他正想着,林如海却悄悄叫了一声,“殿下。”
“这会不会是……”林如海显然是想到了什么,生怕是扬州有人勾结金陵,安了个什么罪名要求协同办案,暗地里捉拿他们两个。
到时候任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甚至他们都没有表明身份的机会——过于地层的小兵如何认得太子私印!
难不成竟要折在金陵!
林如海一时皱紧了眉。
但钟泽元不这么想,他一壁跟着进城的队伍缓缓向前走,一壁压低了嗓门道:“林卿大可不必忧心。金陵不同别处,城内宗亲不少,随便街上拉一个人出来,都能跟皇室扯上关系。”
“幕后的人敢不敢闹大了这样张狂还两说,即便他真的想……这可是金陵。”
钟泽元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却没再接下去。
金陵现还有不少的勋贵、宗亲,即便幕后之人受忠顺亲王指使,也要看看这里太上皇的二子,现挂名任着金陵牧的忠孝亲王让不让他在自己的地盘儿上这样大肆行动。
钟泽元料定了幕后之人不敢拿着画影图形大张旗鼓地搜查,顶多借着城内有皇差秘密查找罢了。
果然,走得近了便能听见有守门的兵在大声小声地抱怨,“别的城门上查也就罢了,要找两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怎上咱们西城门来!谁不知道这儿除了进城来卖东西的百姓再没旁人的了。”
钟泽元一行近前来时,那几个士兵只瞟了一眼,见是三个粗布短打的乡民,更满不在乎了,只挥了挥手便放他们进去。
小桃儿并没察觉什么,进了城在一处僻静小巷口上停了,便笑道:“你们去哪儿呢?我跟我哥送你们一程罢,这腿脚不便的,你们租驴子也是好大一笔挑费呢。”
“你们去哪儿?”钟泽元反问道。
小桃儿一指前头不远处的集市,“先去集上卖了这放不得的野物,略等等去四处饭馆儿看看有要柴的没有。”
“别看听着少,等做完了少不得要一整日呢。还得赶在关城门之前出去。”
“这样罢,你们再帮我一个忙,成事之后自然有厚谢。”钟泽元忽然道。
“什么忙?”小桃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答应下来,“送佛送到西嘛。”
“最近金陵来了京城里的一个人,想必是你们的熟识。”钟泽元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升,不顾他陡然警惕起来的眼神,摆了摆手,“不必这么紧张,我同他原也有些交情,不然怎么知道的你们呢?”
小桃儿一时没明白过来,只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便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李升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推车的把手,良久方沉声道:“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钟泽元满意地笑了,他把为了避人耳目而从腰间解下来放进怀内的荷包拿了出来。
李升看着他翻了翻,便递了枚四四方方的小金块儿过来,狐疑地接了,定睛一看,却见上头刻的乃是“惟贤主人”四个小篆。
金印四四方方,上头雕的瑞兽钮,看着并不出奇。这金子虽值钱,但到印上并不是好料子,常贵重的印章往往用的是田黄、鸡血、青玉等物,比金子少见,且又不俗。
“这有何用?”李升拿着这枚印章,却摸不着头脑。
“我要你拿着这印章给你兄长看去。他自然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钟泽元有意多透露些他知道的信息好取信李升,便笑着道,“你们兄弟分别多年,一朝相认,不会他好容易来一趟金陵,你们还不知如何联系罢?”
李升犹豫着看了他一眼,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哥,这么说,大哥来金陵啦?”正寂静间,小桃儿忽然一蹦三尺高,脸上喜得笑开了花儿,“那咱还等什么,快找他去呀!这么些年没见,我可想他啦!”
“别闹!”李升扭头斥了一句,才又同钟泽元道,“那我们寻常也见不着他,您还是另请高明——”
他说着,便要把手中的印章递回去。
钟泽元却赶在他伸手之前挡住了,“我也不知为何明明赵鳞已经给你们置了家业,你们兄妹两人却又沦落到这般田地。但我敢保证,经此一回,任是谁也不能再夺你们的家财。”
“我看你家中的书都还好生收着,干净整洁,显然是极为爱护。难道你甘心做个穷秀才就到头了?”
钟泽元的话直插李升的心坎儿,他明显一愣,不知想起了什么,呼吸都粗了起来。
钟泽元见状一笑,旋即提到小桃儿,“还有你妹子,小桃儿到了及笄的岁数了罢,你难道忍心看着她就这么过一辈子?打猎砍柴,洗衣做饭,熬到年老力衰苟延残喘?”
“别说了!”李升突然低吼一声,狠狠捶了自己的脑袋一下,“我答应了!”
惹得周围的人都慌慌张张地往边儿上避开,莫不小声嘀咕道:“这怕是个疯子罢?怎的在大街上就犯了疯病!”
钟泽元笑了,“这最好。”
李升也就是爆发了这么一下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拉过尚懵懵懂懂的小桃儿来,又恢复了一张面瘫似的脸,“可如今我们得罪了人,不敢在城中露面,怕被人盯上。而且,大哥他……”
“他住在哪儿我们也不知道,即便知道了,必定也是守卫森严的,见也见不到。”
“得罪了人?”钟泽元一皱眉,旋即想起什么来了,“哦,赵鳞提过——薛家是罢?”
钟泽元笑着摇了摇头,“赵鳞都知道了,难不成还没给你们解决?便是没有也不难。薛家如今阖家进京,薛蟠还在大牢里关着。没人有心来找你们的麻烦。”
“至于怎么见赵鳞,这个也不难。他见不着人焉有不找的?又要去织造局督办,这个耽误不得。你们在门口等他,出了声儿他自然能看见。”
“不是薛家。”李升突然插了一句。
正洋洋洒洒的钟泽元一顿,“什么?”
“我说不是薛家。”李升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声音却越发低沉了下来,“是贾家。”
“谁家?!”钟泽元和林如海两人异口同声,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钟泽元有些好笑,索性伸手示意林如海先问,显然他更关心这点——毕竟是自己的岳家。
“是出了两位国公的贾家。”李升还当他们没有听清,特意强调了一句。
得,这下没跑儿了。
钟泽元有些同情地看了自己的老泰山一眼,啧,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岳家也挺糟心的。
不像自己,他在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我岳家就靠谱得很。
亏得林如海不会读心术,不然非气得犯上作乱不可。
此时他的注意还全放在李升身上,“你们怎么得罪了贾家?”
林如海皱着眉,这几年贾敏在家里不知道,他在官面儿上没少听说甚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很是知道自己这个岳家的一些事迹。
但也不排除有仗着名号为非作歹的下人,故此林如海有此一问。
“事儿一句话半句话的说不清楚,总归是得罪狠了。”李升明显不愿多说,只是道,“所以我才不愿去找大哥——他纵然在宫里再得势,怎比得上这样滔天的国公府。”
“大哥人好心善,可我们也没跟大哥一块儿长起来过,虽说是亲人,也没什么感情。”
见着李升嘴拙,小桃儿叹了口气主动接口道,“原以为承着他的恩惠,哥能接着念书,日后光宗耀祖,再好好报答大哥。”
“可……”说着,这个一向爽朗的姑娘眼圈儿都红了,“没成想出了这事儿。索性我们不去见他,还好些,别让大哥为了我们为难。”
“他看重我们,必定不肯咽了这口气,可若再得罪了国公府,他怎么能好过得了呢!”
小桃儿抽泣了两声,“我们不愿害了大哥。索性不去见他,这样两下里都好。”
钟泽元听得一阵沉默,虽还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儿,可猜也猜得出来,多半是他们乍然富裕,招了人的眼了。可怜这兄妹两个,倒是心干净。
“你们躲着才不是法子。”林如海忽然道,“既说你们大哥爱重你们,那人平白不见了,岂有甘休的?见不着人才更跟贾家恼了。”
“那、那可怎么办……”小桃儿毕竟人小,又没经历过什么,一时就有些慌了,忙抬头看李升,摇着袖子哀声道,“哥。”
李升反手按了按小桃儿的肩膀,随即坚定地看向钟泽元,“你说你能保我们是不是?现在知道了我们得罪的是国公府,也不收回这话?”
“不收回!”钟泽元爽朗地笑了一声,他倒是颇喜爱李升这个性子,平常不声不响的,实则底线拿捏得准。
“那好!我答应你,替你办事!”李升咬了咬牙,下了决心。
“这样最好。”钟泽元笑着点了点头,“你们找人去,找到了就到……”
他左右看了看,见着对面一家小二层的客栈,是这附近最显眼最气派的建筑了,便指着道:“去那里找我们。”
李升看了眼客栈,记下名字,默不作声地点了头,推着车带着小桃儿便去了。
钟泽元看着扶墙满脸沉闷的林如海,闲心上来忍不住又要说两句。
“岳丈这是为了自己的岳丈不好受呢?”
林如海瞪了他一眼,这些日子早先他心里对这个少年太子的敬畏之心早跑到爪哇国去了。
钟泽元见他真忧虑什么,反不好说了,只是笑道:“咱们先换一身衣裳,再去客栈住下。”
他抖了抖身上的短打,调侃道:“不然赵鳞来了见着孤这样,脸可是都丢尽了。”
林如海扶着墙缓缓站直了身子,冷静指出了最重要的一点——“殿下,您有钱么?”
钟泽元脸上笑容一僵。
坏了,竟忘了这茬儿!
林如海见他笑容凝固心头大为舒爽,慢悠悠地叹了一句,“唉,不然适才叫李升把他的柴火留下,倒还能卖几个钱。”
钟泽元脸上更僵了,卖柴?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的!
毕竟传出去,卖柴的太子和穿粗布短打的太子,一样的不好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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