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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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乘小轿仍是带着黛玉从神武门进了宫,至宫门前赵鳞不等跟着的丫头们反应过来,亲自上前掀起了轿帘,眯着眼笑道:“林姑娘,到了。”
黛玉从轿中下来,微微向赵鳞一礼,“多谢内相。”
赵鳞忙侧身躲开了,“这可当不起您的礼。”
他抬头瞧了眼天色,笑道:“今日典仪是在宝华殿,就在西边儿不远处,等典仪完了才去懿仁宫赴宴,怕不是要折腾一整日。”
“我特早些请的姑娘来,您到了且先不必急着去宝华殿,我带您去宝华殿后头的中正殿先歇息片刻,您也存留些体力。”
赵鳞笑着指了指她身后跟着的丫头,“按理儿说姑娘是不能带人进去的,但规矩外也有人情的——我做主,您带一个小丫头进去?添水倒茶也有个人使唤,只不好一直跟着您。”
黛玉忙摆手,“劳烦公公,只不好坏了规矩。也怕给公公招人诟病。我倒是还好,不过一日罢了,也撑得住。”
赵鳞笑赞黛玉知礼懂进退,“那便先带您去中正殿。”
他招手叫过一个小内侍来,叮嘱道:“这是老娘娘的贵客,你不许慢待了。带林姑娘去歇着,等到了时候悄悄混进去也就罢了。总不缺她一个。”
赵鳞又跟黛玉解释,“这种不大的典仪,来参加的公主郡主这些女孩儿们,都不大能撑得住全程。多有晚来的,这不是什么罕事。姑娘只管放心,最要紧的祈福仪程您露面儿就成!”
黛玉笑着道了谢。
那小内侍瞧着十三四岁年纪,细瘦伶仃的一个人,说话却干脆,见赵鳞回身走了,立即上来跟黛玉行礼,紧着笑道:“姑娘,我叫安平,您跟我来。”
黛玉笑着点头,微一侧头,雪鸮会意,忙上来塞了个荷包,安平还不肯收,雪鸮忙攥着他的胳膊往回塞,“我们进不去,今日姑娘全指着您照料呢。这就是一点子辛苦钱,您拿着喝茶去,莫嫌简薄就是了。”
安平这才收了,他也识趣儿,招手便叫了一个禁军来,“这是要紧的人家,你挑一个好屋子给她们候着。冻着了渴着了,这月的赏银可别想要了啊。”
来的禁军赶紧一笑,“这哪儿能的,必定给您看好了。”
说着便带雪鸮等人往宫门外的号房去了。
安平这才把荷包拢在怀内,在黛玉跟前儿一躬身,笑嘻嘻道:“姑娘您跟我来。”
黛玉应允。
安平便带着她一路行至中正殿,开了门请黛玉进内,赶着在一张椅子上掸了掸,笑道:“姑娘在这坐着稍待。等前头到时候我带您过去。”
他笑着指了指后头书架,“那是早些年太子爷的旧书,这里原本跟安华殿是一体,只后来太上皇见离着咸安宫官学近,索性就当了太子爷当年上下学休憩的地儿了。如今太子爷虽早听政了,这里也不用了,可这些书也都没动过。您若是等得没意思了,看看书也是使得的。”
黛玉回头望了一眼,就见后头顶格儿一张大书架,书垒得满满当当,边上还摆着一架三角梯子,她笑道:“多谢小内相。”
安平嗳了一声,又笑道:“这里出去顺着西边夹道直走,正前头就是安华殿。那夹道再西边的宫殿就是如今太子爷住着的启元宫了。”
“东边毓庆宫如今还在修着,想来过了秋就能修好。那边儿才是真搬空了内库呢!”安平啧啧感叹,“光一间屋子就不知使了多少银子钱,更何况整个毓庆宫顶上这边寻常三个宫室了。”
黛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把太子之事说的这样详尽,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她脸上微红,打断了安平的话,“多谢小内相。”
安平被她打断了还意犹未尽的,自己觑了黛玉两眼,嘿嘿笑了几声,却也没说别的,只告一声罪便退出去了。
不多时又送了一盘子点心,一壶清茶过来。
黛玉先时还默默在椅子上坐着,待得久了便闷了,却也知道这里是太子旧处,又不敢随便走动,只得小心四处打量。
偶然却见面前几子上摆着一本书,书页微微卷着,夹在页中的一根红绳儿正随风微微飘动。
黛玉起了好奇心,这里不是少有人来么?怎么还有一本显然是才看了不久的书本子?
她觑着四周无人,门外等着的几个小黄门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自己实在无聊,索性大着胆子悄悄拿起那书来一翻——
嗯?却不是一本书,是什么人的手抄诗集?
黛玉翻到最前头瞧了一眼,却没见着名字,她就着系红绳的黄笺子那一页打开,不禁眼前一亮,好一笔行草!
黛玉细细欣赏起来,书写之人从的是汉末张芝的草书,一笔字笔走龙蛇,狂放大气,黛玉看得入迷忍不住悄悄把手附上去这一个个点着,口内悄声读了出来,“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如此读了几首,她握着书脊捻了几页纸,看下来,竟是一本相思诗集黛玉脸上一红,这人好生奇怪,明明的写相思,偏生用这一笔草书!
黛玉待要放下这书,偏极爱此人的字,待看下去,却又不好意思,不知撞破了谁的心思,看人家相思的词。
正此时,就听见外头门敲响了几声,安平的声音笑道:“姑娘,时候到了,快过去罢!”
黛玉一慌,手忙脚乱地把手中的书放下,左右摆弄着要按着原样儿摆好,安平却还在外头催促,黛玉忙回道:“来了!”
她匆匆地往外走了几步,不妨今日的袖子宽大,不留神竟把那诗集蹭了下来,黛玉还未察觉,只匆匆跟着安平出去,赶赴安华殿祈福。
浑不知黛玉走后不久,这中正殿就有人进内,悄悄把诗集捡起来放在怀中抱着的匣内,脚步匆忙地赶去启元宫复命。
“爷,您的书。”来人正是秦理,他小心地把匣子打开,拿黄缎子垫着手捧过那本书去。
钟泽元单手拿过来,在书面上摩挲了几下,“她看了?”
秦理赔笑道:“这老奴哪儿能知道,倒是林姑娘的确是在中正殿坐了片刻。”
钟泽元垂眸,把书拿起来在鼻尖轻嗅,忍不住笑了,“唔,奇楠香的味儿。”
秦理摸不着头脑,也不知为何今日太子爷非吩咐自己把这本书摆在中正殿,又叫他的小徒弟安平送去赵鳞那里,揽了借林姑娘的差事。
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眼中含笑的钟泽元,心中也笑了,嗐,自己一个宦官,哪儿能知道动了心的太子爷是什么想头呢!
黛玉被安平带着到了安华殿,殿内自有小内侍上来巴结着安插到不起眼儿一个地界儿。
安平指着那处小声道:“姑娘,您去那儿。那里都是京中大人家的女孩儿。”
黛玉此时也不便出声,便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旋即跟着小内侍到了地方,整了裙摆跪下。
才跪稳,就听见耳边哼地一声,黛玉侧目去看,不禁一愣。
这是什么孽缘,好巧不巧,身边正是跟她有过节的王煦鸾!
王煦鸾满脸的忌惮,见黛玉望过来又是一声哼气,压着嗓子低声道:“林姑娘好大的排场,这个时辰才来?”
黛玉瞥了她一眼,懒得在这个时候理她。
王煦鸾见她轻蔑的样子硬是气了个倒仰,忍不住出声喝道:“你!”
才出一声,就让身边的人拉住了袖子,“不要命了,这个时候嚷什么!”
显然那人颇有身份,王煦鸾被她呵斥了一声也不敢说什么,瞪了黛玉一眼赶紧自己低了头,安分下来。
安华殿的祈福足足持续了三四个时辰才算结束,过后殿内便有太后身边的内侍过来传旨,“请诸位到前头稍歇,过后娘娘在懿仁宫中宫殿宴请诸位。”
殿中谢恩之声不绝,又有宫女进内,在每人身边各站了一个,按着地位尊卑从里头诰命们起,挨次走了出去。
到姑娘们这里,都是大臣勋贵的女儿,又没有宗室公主郡主的,便没什么尊卑,只按着方便从门口儿处往外走。
不多时,这些小姐们便到了暂歇的二所殿、三所殿——人少歇的诰命们则在前头的头所殿暂坐。
三春跟黛玉都在二所殿中,位置就在黛玉不远处,趁着这时候前头人还没全坐下,探春忙带着两人悄悄走到黛玉身边来,拉了拉她的手,“林姐姐。”
黛玉回头,见是她们,便笑道:“你在哪儿呢?我适才竟没看见。”
王煦鸾也在旁边,闻声嗤笑道:“你能见着也奇怪了。”
黛玉冷笑,正要怼回去,就听身边一道声音冷声先开了口,“王姑娘,这可不是让你吵嘴的地儿。”
正是适才殿中的喝止王煦鸾的声音,黛玉看过去,却见是个比自己大些的姑娘,斜眉凤目,颇为英气,此时正皱着眉瞪王煦鸾。
令人惊奇的是,王煦鸾还不敢反驳她,憋着气竟是忍了下来。
探春忙在黛玉耳边悄声道:“这是忠靖侯的女儿史漓霁,她母亲原是王家的陈夫人的长姊,很严厉的一位夫人。”
探春抿着唇笑,“听闻当年在家的时候这位侯夫人陈氏就没少提点那位王家的陈夫人,到了女儿身上也是一样,王煦鸾最怕她呢!”
黛玉恍然,又见王煦鸾憋红了脸也不敢反驳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王煦鸾涨红了眼睛,气得大喝,“你笑谁!”
“煦鸾!”史漓霁又叫了她一声,王煦鸾忿忿看了她一眼,到底是不敢再说话了。
众人这才在宫女的带领下各自归座。
黛玉因来得早,又喝了些茶水,坐了会子不大方便,便叫过一个宫女来带自己去更衣。
探春和惜春也说要去,落后有几个姑娘也站了起来。
王煦鸾的眼珠咕噜噜转了几圈,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道:“我也去。”
史漓霁皱眉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也跟了上去。
宫女带众人去倒座房更衣。
黛玉出来的早些,见探春两个还在内室,便在门前略走了几步,在一僻静小路前等她们两个。
不想还没等来了探春,王煦鸾先出来了,还带着两个明显跟她交好的姑娘。
“哟,这是谁?”黛玉闻声回头看了她一眼,王煦鸾得意地笑了两声,慢悠悠地蹭到黛玉跟前,“适才你来的倒是晚,这会子怎么早了?”
王煦鸾掩嘴笑,装作恍然的样子,“是了,倒是我忘了。凡苦事要受累的事这位林姑娘早早躲起来了,这会子等着赴宴了,自然跟个巴儿狗似的要赶在前头了!”
她身边两个姑娘一齐小声笑了起来,“竟是这样,还是王姐姐看得清楚!”
王煦鸾抬高了下巴,得意等着黛玉恼羞成怒。
却不想黛玉只微微笑了笑,“我来得晚自然是等着跟人说一声,省的自己偷跑了还惹人着急呢——王姑娘,还没问你,偷跑出来回去跪祠堂的伤好了没有?今日可别一跪这么久,伤上加伤啊。”
王煦鸾脸色大变,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她旋即反应过来大怒,“你偷听!”
黛玉冷笑一声,“偷听?我可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毛病。既说了旁人,那就别怪人知道了。”
“倒是我劝王姑娘身边这二位,”黛玉笑着往前凑了两步,低声道,“可别叫她连累了,回家跪祠堂去,可不好看。”
那两人明显闪过一丝犹豫,偷摸看了王煦鸾一眼。
王煦鸾气得捏着帕子乱揉,却又不知拿什么话回击,硬生生气得脸色铁青。
“鸾儿,行了。”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中年妇人的声音,语调倒是轻柔,可惜说出来的话就不怎么友好了,“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你岂能学她这幅样子。”
“太太!”王煦鸾眼中划过一丝惊喜,“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王子腾的夫人陈氏。
陈氏脸上神色淡淡的,上前来看了王煦鸾一眼,“你父亲是朝中正二品的大员,先祖乃是都太尉统制县伯,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比的?别学这些小家子气的牙尖嘴利。”
黛玉眼中一寒,她可不是什么受气的人,立时笑着怼了回去,“这是陈夫人?我的牙自己是没觉出来尖,倒是夫人,这语气挺尖酸的。”
陈氏脸色一沉,她没料到黛玉竟敢反讽回来。这也是个不怎么有主意的主儿。
“你!”她一气,冷笑一声,“这是谁家教出来的姑娘,今日出来让我替你父母教教什么叫尊长!”
她当即抬起手来,扬手就要往黛玉脸上挥!
话音才落,陈氏就觉手腕一痛,已是被人捏着狠狠甩了下来。
“说不许学谁?”暗处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英挺的脸上嘴唇紧抿,满面寒霜,来人冷笑一声,“你倒是想学了,说话前夫人不揽镜照照自己家的脸么?就怕现出来一个当代的东施效颦来!”
陈氏大惊失色,赶紧回头去看,看清了眼前人却是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太、太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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