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书院
】
黛玉听着这声音一惊。
太子是在她斜对面,黛玉情不自禁地往前挪了一步,心里升起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来。
可惜太子只是淡淡看了她们一眼,并没再多说什么,只摆了摆手便转身远去。
只留下秦理阴阳怪气地怼了陈夫人,“夫人下次说话做事好歹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什么人都能在懿仁宫放肆的?”
他冷笑一声,狠狠摔开陈氏的手,转身追着太子去了。
“太子爷怎么在这儿!”那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陈氏犹惊魂未定,连自己手腕上隐隐作痛也顾不上了,勉强拉着王煦鸾的胳膊,急促地追问她。
王煦鸾脸上也是一片慌乱,“我从哪儿知道的!”
她看起来比陈氏还害怕,咬着嘴唇惊疑不定,“太太,您说,太子爷不会看见了……”
“闭嘴!”陈氏呵斥了她一声。
她到底又有些害怕,平了平心神,勉强冲着黛玉缓和笑道:“你们两个孩子间偶有口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在这里说开了就好了,让煦鸾给你赔声罪,今日之事便当没发生过了。”
“太太!”王煦鸾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这时候太子都走了,还赔罪道歉做什么?
陈氏瞪了她一眼,糊涂!毕竟这是王煦鸾和黛玉之间的争执,若两人和解,那任凭太子爷看见了也无妨,当事人都罢了,太子也不能执意追究的。
王煦鸾不明白她的苦心,又不敢违逆母亲,只得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略一点头算是赔罪了。
黛玉好笑,这心不甘情不愿的,你愿意赔罪我还不愿意抬手呢!
“陈夫人也莫说同我说这话。”黛玉微笑,“您想着说给谁听那就说给谁听去。”
她轻声一笑,抬头看见三春从里头出来正在门口张望,索性不理她两人,干脆转身走了,“我在这儿!”
“她!”王煦鸾恼得跺脚,“不识好歹!”
陈氏脸色也不好看,王子腾乃是京中重臣,手握兵权,又极得太上皇青眼,京中人家还没有敢这么不给面子的。
“踢着铁板了?”不远处忽然有人淡淡接了一句,“我就说你也该收敛收敛,难道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仙公主,谁都要给你面子不成!”
陈氏一愣,却看见是史漓霁。
她尴尬地拿帕子揩拭着唇角,掩饰道:“是史大姑娘。我倒是没瞧见你,刚才一直在这儿?”
史漓霁的母亲说是陈氏的噩梦也不为过。
她是真怕那个一言不合就让自己不许吃饭不许喝水去跪祖宗牌位的长姊。直到了陈大小姐出嫁,好容易性子说是温柔些了。谁知过两年生了史漓霁,这个丫头长起来,那说一不二的性子,跟自己长姊当年一模一样!
史漓霁可不给她面子,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没呢,才来。我可是来晚了,戏都落幕了。”
陈氏畏惧地缩了一下肩膀,讪笑两声道:“什么戏,大姑娘说这话我也不明白。”
她作势抬脚往前看了两眼,夸张地叫道:“嗳,前头是不是开宴了?大姑娘,你快过去罢。我也往前头去了。”
王煦鸾赶紧附和,母女两人脚步狼狈地顺着来路回去了。
倒是史漓霁,留在原地待了会子,才慢吞吞回了三所殿。
虽陈氏是找了个借口,但不多久,前头也到了开宴的时辰。
前头从国公夫人起,按品级依次排列下来。姑娘们都在东西配殿。
两侧配殿内的家具已搬了一空,只用各色镂空雕花的屏风分隔成一个个的小间儿。每间十人,座位排成前后两列,每人面前摆了一张高几,一把椅子,另有两个宫女从旁伺候。
黛玉和三春的位置是靠着的,还有几个便不大相熟。
姑娘们兴奋紧张之余不免小声说笑几句,气氛倒也融洽。
探春拍着胸脯低声道:“林姐姐,你上回来的时候见过老圣人了。可惜这次我们竟无缘得见。”
惜春人小,闻声悄悄笑道:“若是想见,咱们等会子从门口过去,说不得能见上一面呢!”
黛玉笑着戳了她一指头,“哪儿有你想的这样容易。殿中一层层的,在门口顶多看见个屏风罢了。”
惜春揉着额头笑了起来。
几人正说笑着,忽见殿门口有一身穿枣红色蟒袍的内侍走了进来,众人忙都屏声静气,不敢出言。
探春本道内侍是宣布开宴的,不想他却笔直地向着自己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在前头几步立定,微微一礼,笑道:“林姑娘,太后吩咐叫把您的桌子搬到前头去用呢。”
来人正是赵鳞。
黛玉一怔,忙起身答应,想了想还是问道:“公公,不知太后为何忽传我过去?”
赵鳞笑吟吟道:“不止您呢,老圣人说都是见惯了的老面孔,今儿也想见见姑娘们。便叫镇国公家姑娘、理国公家姑娘、保宁侯家姑娘、内阁李大人家、礼部王大人家……林林总总十几个姑娘都挪进去了,只她们可不是我的差事。我特来叫姑娘过去。”
黛玉点头,“劳烦公公了。”
赵鳞忙道:“不打紧,不打紧——您请罢。”
说着,赵鳞便叫了几个内侍来,吩咐把黛玉的桌子搬去正殿内。
黛玉起身,略向隔间内的众人点了点头,便从容跟着赵鳞走出了配殿。
她走时听见其他隔间也隐隐传来搬动桌椅的动静,在门口便正碰上史漓霁,两人都是一愣,默不作声彼此福身一礼,由各自传话的内侍带着进去了。
正殿内却不似偏殿,倒是一张张桌子挨次排列下来的,这些姑娘们因是老圣人传来见面的,桌子便都摆在最前头,黛玉望去,见总有十几人的位子,左右都整整齐齐排成了两列。
已有人过去了,正挨个儿上前给太后行礼。
太后在上首端坐,含笑一一点头,间或跟起来回话的各家夫人们夸奖两句。
史漓霁就在黛玉前一个,上去拜见了。
太后便笑道:“我知道你,你父亲是个能干的。当年平定西南,他们兄弟可是立下了大功劳。”
史漓霁忙谢过太后夸赞,过后便由一个小内侍带着坐下了。黛玉注意到她虽来得晚,但座次却极为靠前。
正观望,就听身边赵鳞小声提醒道:“林姑娘,到您上前了。”
黛玉一个激灵,忙点头,由赵鳞领着上前拜见太后,“臣姑苏林氏之女,拜见太后。”
不等她说完,太后先乐了,忙招手叫起,“嗳,你这孩子还这样生分呢!”
赵鳞赶紧扶了一把。
太后又笑道:“这些日子我忙得也没叫你进宫,如今可是闲下来了。你别嫌我这老婆子烦,多往宫里跑两趟。还有我这七丫头,今儿听说你来了闹着要见你呢!”
黛玉忙谢恩。
太后便指着她转头对在前列躬身站起来的贾母笑道:“这是你家外孙女儿罢?养得好。”
贾母忙赔笑道:“托太后洪福,这孩子倒是极好,在家里极孝顺的。”
太后点了点头,“我就说——”她又示意众人,“这是我家乡的小丫头,瞧见她,我这里就好似瞧见了当年似的。”
众人忙附和。
“你是个好的。”太后慈善地笑着,又吩咐赵鳞,“带着林丫头坐到前面儿来,让我多瞧瞧她。”
赵鳞忙把黛玉引到左侧头一位上,太后这才笑了,“就是这样。瞧着你这样丫头,我还能多吃两碗饭呢!”
众人不禁侧目,都暗暗打量黛玉——这个林姑娘看起来颇得太后青睐啊!
黛玉却心不在焉的,她还想着适才太子呢,总觉得这声音……
“娘娘,太子爷来了!”
黛玉一惊,忙随众人起身垂手。
就听外头一声声通报,脚步声渐渐停在自己跟前。
黛玉悄悄抬起眼来,看向身前,就看见一双赭黄色平金绣龙的靴子,再往上就是袍子边上的江崖海水沿儿,正标示着眼前之人的身份……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黛玉心都漏跳了一拍!
这声音!
她生怕是自己听岔了,忙留神细听,却是太后又含笑开了口,“太子怎么过来了?”
“皇祖母开宴,孙儿奉皇祖父之命,特送一对红珊瑚来为皇祖母千秋添福。”
太后乐得合不拢嘴,连声道好:“好、好,太上皇还叫你亲自送来。”
钟泽元一笑,挥手示意内侍抬进来,“除了孙儿再没有更合适给皇祖母祝寿的人了。”
太后更是高兴,忙叫人,“摆到中间儿来。”
足有四五个小内侍,抬着一个黄袱子蒙着的大珊瑚挪到了殿中央,太子亲自揭起了袱子。
只见正中一剔红漆象牙雕各色神仙人物献寿的大盆,盆面满铺着正红珊瑚米珠,上头垒着硕大一株血红的珊瑚桃树,枝杈上坠着各色宝石,拼成福寿绵长,璀璨夺目。
众人都忍不住惊叹,“此真世间少有!”奉承之声此起彼伏。
钟泽元拱手道:“愿皇祖母萱花挺秀、百龄眉寿!”
太后更乐得前仰后合,连声道好。
众人也忙都齐声恭贺太后千秋。
好一阵子,才算是恭贺完了。
钟泽元便要告退,“孙儿还要去跟皇祖父复命。”
太后忙留他,“过来我这里喝一杯酒,当是沾沾我的喜气。”
这却不好推辞,钟泽元抬脚上前,秦衡忙亲自倒了一杯酒,双手捧上。
太后笑呵呵地看着他喝了,又道:“你自去罢,我这里好些人陪着呢——你瞧底下这花儿似的姑娘们,前儿我说的那家乡来的玉儿也在。”
钟泽元扬眉一笑,可算是说到了正题儿了,他趁着秦衡再执壶倒酒的功夫,含笑望向这阵子朝思暮想的小人儿,“哦?那这可是姑苏林氏之女?”
黛玉确定了,黛玉傻眼了——这太子的声音跟我家系统一模一样!
她的心激烈地跳动着,几乎要从胸腔中蹦了出来,一时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自己和系统那日的交心之语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飞速闪现……
这可急坏了站在后头的赵鳞!吓得他一个劲儿推黛玉的胳膊,脑门儿上汗都下来了,心中叫苦不迭,我的祖宗嗳!
“林姑娘,快拜见太子爷啊!”
这话好似一道闪电,噼啪一声把黛玉劈了个焦透——我家系统真、真是太子啊?
她恍惚离席,机械地拜下去,“臣姑苏林氏之女拜见太子。”
“咳,快请起。”钟泽元笑眯眯地看着底下一脚深一脚浅的小丫头,乐得恨不能咧嘴笑出来,忙干咳一声忍住了,“你是皇祖母家乡来的人,多进宫陪伴她老人家,也算是替孤尽孝了。”
他见黛玉仍是迷迷瞪瞪的样子,心里更想笑了,故意转头在太后面前笑道:“皇祖母,孙儿先时安南国得了一批少见的香料,里头有浴佛的奇楠香。这正逢为皇祖母祈福,孙儿便把这奇楠香的一块儿令人雕成了佛像,献给皇祖母。”
太后笑着点头,“还是你有孝心。”
钟泽元笑称不敢,随后却看向了黛玉,“下剩的一小块儿,孤却收着没用。这回便借花献佛,借皇祖母之手赐给这位林姑娘了。”
太后含笑应允。
“孤先敬林姑娘一杯。”钟泽元随即坏心思地举杯示意,仰头一口喝干了把杯底亮了出来,“谢你在皇祖母跟前孝顺。”
黛玉还在挣扎呢,万一、万一是自己听错了呢!
听到这里可是绝望了,嗳!奇楠香!
她恍惚着连道不敢,心中却在腹诽,这不是自家系统还是谁!
钟泽元意味深长地笑了,啧,小丫头认命倒是快!
到底这里是女眷们的地方,钟泽元虽未及冠也不好多待,喝了三杯酒便向太后辞行。
太后忙叫人送他,“路上多点灯,仔细别叫石子儿绊了脚。”
钟泽元拱手行礼,出殿时从黛玉席前走过,仿佛不经意似的在手腕间微微一抹。
黛玉脸上霎时通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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