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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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的这个呆愣的却还不解宝钗的意思呢,只一味地好奇,“不知是个什么海上方儿能叫姐姐家觉得繁杂的?说出来我也参详参详。”
宝钗含泪笑道:“说出来真真是繁杂无比了——要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开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白梅花蕊十二两,把这些花蕊在次年春分上晒干了,和在末药一处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
还未及说完,宝玉就已经叫了起来,“了弗得!了弗得了!这如何能可巧正遇上呢!少不得要几年功夫才能得的。”
宝钗便点头,“所以说繁杂无比——还要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这四样调匀,又要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成丸子,盛在磁罐儿里,埋在花根子下头,如此才算是好了……”
“若这些这般的麻烦,换到我自己身上都不愿去做呢,偏生哥哥记着,执意去寻,费了不知多少的精神,才有了这一罐子的药丸子。”宝钗泪珠儿从脸上滚了下来,哽咽道,“真哥哥是真心疼我,往常兄弟姊妹之间哪个也比不上我们之间的情意,可惜了他如今在金陵的牢里,又不知吃多少的苦,受多少的累……”
黛玉吮着桔子瓣儿甘甜的汁液,心里一片通明,怪道今日请我来赴宴,却于那里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在这里等着我呢?
钟泽元听见了更是冷笑连连,他就说怎么这个宝钗苦心孤诣地巴巴说了这么些的好话,怕不是下一步便要说自己哥哥是如何的冤枉如何的无心了!母女两人来哄玉儿这个小姑娘安的什么心?瞧着金陵的应天府知府是个硬骨头,王子腾和贾政都不愿去触这个霉头,要让林如海拉下脸来去求了!
想了想,他仍是怕玉儿单纯又羡慕姊妹兄弟的,恐被这说法蒙住了,薛家再一求她便心软了答应,若是跟林如海去了信,那里瞧着自己独生的女儿在荣府,焉能有不答应这边要求的?
钟泽元觉得不妥,索性小声叫黛玉,“玉儿,玉儿?”
黛玉看着宝钗哭诉自己兄长是如何的待她好,如何的孝顺老母,面上仍不动声色地捏着茶杯沿儿,听见系统说话还楞了一下,“嗯,怎么了?”
她想了想又觉不妥,忙加了一句殿下。
钟泽元短促地笑了一声,“不加殿下也没什么。自小到大叫我殿下的人多了,跟我平平常常的人才罕见呢。我想玉儿必得是其中一个。”
黛玉耳后悄悄爬上一丝红晕,嗔道:“说正事呀,你费心叫我就为了……为了调戏人么……”她声音小下来,有些不好意思。
钟泽元笑了两声,也不忙着逗她,只道:“我看这薛家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玉儿莫上了当。”
黛玉小幅度地点头,却又想起太子是看不见的,忙在心里回道:“我看出来了。你放心,不管怎样,我是绝不会让父亲给他求情的——用一顿饭换我父亲欠好大的人情,还留下把柄,这想得也太美了。”
钟泽元意外小姑娘看得如此透彻,正想赞她几句,就听黛玉又匆匆道:“好了好了,她要说别的了。我赶紧拦住,不跟你说了。”
气得钟泽元笑骂一句,“小没良心的!”
黛玉脸上一红,就当没听见,忙忙地收敛神色,擎等着宝钗说话。
“……哥哥是好的,不然断不肯为我费这些心思的……”宝钗抽着鼻子断断续续的可算说到了正题上,“这回他入狱,也是被……”
黛玉笑着出声打断了她,“我对宝姐姐这方子感兴趣的紧,听着半晌竟觉得有些耳熟。想了这会子才是了——雪鸮,前些年底下香料铺子的掌柜供上来一坛子澡豆,我用着正好,你可记得附带的那方子?”
雪鸮会意,忙上前几步笑道:“这怎么不记得了,奴婢现在还能背出来呢!”
呆呆愣愣听不出言外之意的宝玉这个时候反而是最好的捧场王了,他一听见雪鸮说黛玉用的澡豆方子,立刻喜得坐都坐不住了,猴急地连声道:“妹妹用的什么方子?说出来我也让他们做去!”
黛玉就听见太子殿下重重地哼了一声,“登徒子!”她忍不住偷笑,怕人看出来,忙正了正身子,轻声道:“总归是他们献上来的东西,我也记不大真切了,不是什么太麻烦的,要不是姐姐这方子略有相似,我也想不起来——雪鸮,你说说。”
雪鸮应是,恭敬道:“方子上用的是白的用茉莉花四两、梨花四两、李花四两、樱桃花四两,还要白蜀葵花四两,红的要红莲花四两,黄的要旋覆花四两,这些有了,还要桃花三两、蜀水花三两、木瓜花三两,俱晒干了,拿玉杵子磨成粉。“
“又要各色香料,丁香三两、沉香三两、青木香三两,也拿一个玉杵子磨成了粉。”
宝玉听得目瞪口呆,直念佛,“这个更难搜寻了——只这些花听着常见,实则不能是一地种出来的,有南边儿的也有北边儿的种子,若攒成了,不得天南海北的跑去!”
雪鸮笑道:“这个只能算是麻烦,还算不上难得——除了这些,又要当年的珍珠三两、千年的玉三两、万年的钟乳石三两,都磨上上千遍成了细细的粉,添进去才算好呢!”
宝玉已是连连咋舌,“这个难得、难得,比宝姐姐的冷香丸还要麻烦上千倍百倍了!那个不过是遇一个巧字,这个却当真是难寻了。”
黛玉微微摇了摇头,含笑道:“听着麻烦,说着麻烦,大约做起来便也没那么繁琐了。若不然底下铺子的掌柜如何能得了,又送了来呢?”
“自古至今这样稀奇的方子也不少见,适才那澡豆的方儿便是唐代药王孙思邈在《千金翼方》里头写过的,不过是他们又请了人来改了改。”
一席话说下来,宝钗的泪不但止住了,脸色更是难看了起来,她费了这样大心思,巴巴地罗列冷香丸的方子出来,就是为了说薛蟠有多疼爱妹子,孝顺母亲,拐到他人性不错只叫人陷害遇上牢狱之灾来。
可黛玉这一说,连底下掌柜的都能搜寻了这样的方子来献上,不过是她寻常用的澡豆!薛蟠成了什么了?分明半点也不出奇!
黛玉恍若未觉,只含笑看了宝钗一眼,“要我说,这掌柜的也不见得有多少真心。他费心思地巴结,无非是想着再上一步儿,能多管两个铺子,多拿些银钱。”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看透了便觉也就那回事儿罢了。不是有所求,谁肯甘心付呢。”
言下之意便是,宝姐姐你此时跟我说了这么多,这样行径见的多了,到底所为何求,我已听了出来了。
这样但凡宝钗要脸面便不肯说,不然岂不是把自己跟蝇营狗苟的小人划到同一等了?
这真拿住了宝钗了,她别的都肯不在乎,唯独心气儿极高,只要旁人说自己的好处、善处,绝不肯自降身份的。她岂肯平白矮了黛玉一头,自认类比铺子的掌柜!
宝钗脸上僵硬,“若真是这样,是我平日想多了,还道这是多难得的东西,不想妹妹看来也是平常。”
就在宝钗承认了之后,“叮!”地一声钟泽元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恭喜玉儿,主线任务之六支线任务甲:打脸薛宝钗,完成!获得积分5,目前积分累计55分。”
黛玉刚松了一口气,就听钟泽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任务奖励:甄英莲的身世揭秘——原本剧情: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就是一晃神的功夫,黛玉就觉自己脑海里霎时多了一段文字,她一目十行地略过去,看完已是气得脸色铁青,忍不住心中痛骂,“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人!”
她坐也坐不住了,当下便冷着脸起身道:“歇的时候也够了,我也醒了酒落了汗,多谢你招待,今日便到这儿罢。”
她侧身下炕,雪鸮忙递上鞋来,黛玉按着雪鸮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说着“宝姐姐留步。”自己脚下不停地走出了梨香院。
宝钗在身后追着送了两步,却也只在院门口望见了背影,她一壁纳闷怎么黛玉变脸如此之快,一壁还要安慰眼巴巴的宝玉,“许是身子不大畅快,改日再请你们来。”
黛玉冷着脸走到了大道上,雪鸮见她面色更不敢说甚么了,只得小心扶着。
“气死我了!”却不知黛玉正在心内气呼呼地跟钟泽元大肆抱怨,“天下竟有这样污糟的官儿!竟有这样丧良心的拐子!”
她越说越气,“亏父亲还聘贾雨村做西席,如今想起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我就觉辱了书中圣贤!脏了我家的地!”
钟泽元毕竟暗地里的事儿见得多了,即便知道了英莲的身世心里也并没翻起多大的波澜,他只觉得小姑娘嫉恶如仇的样子可爱极了,生动极了,让他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黛玉骂了贾雨村等人许久,才觉出不对来,她惊道:“坏了,贾雨村补授应天府了!这该不会是父亲荐书罢?”
她恼怒地咬着嘴唇,“那岂不是父亲也要受他带累!这样的人品如何能当得一地父母官。”
钟泽元适时出声道:“这倒是没有,上一任应天府知府李立悯原是太后兄弟。他回京养老之后,如今的应天府知府张楚是个硬腰杆的官儿,正儿八经的一甲进士及第。朝中没有背景,是靠着自己一步步熬上来的,在刑名案子上极有经验。”
“那怎么?”黛玉纳闷地问了一句,“这剧情是假的?”
钟泽元否认道:“自然不是,这是原本——也就是你没有我,我没有你的时候,原本事情走向,现在我们相遇了,世间诸事自然不一样。”
黛玉脸上悄悄红了,她又觉心里甜丝丝的,又不好意思接这话,只是小声道:“啊,怪不得。我就说按着那上头说的,薛蟠连牢狱都没有下,该拿了银子就大摇大摆地进京才是,怎么现在薛家为了他这样费心呢。”
钟泽元颇有意趣地品了品含羞的小姑娘,半晌才笑道:“这也是歪打正着。当日李立悯惹到金陵的一个老皇叔身上,待不下去了,不得已才传书回京城求皇祖母想法子。”
“我答应皇祖母把李立悯调回京城,可毕竟是从实权的官儿调成了清闲的闲官儿。皇祖母、李家那里自然心里不甘得很,这时候哪家插手这个缺儿都要被使绊子,吏部索性填了一个又臭又硬的石头张楚过去。他谁的势力也不是,过去了自然挨冷眼,可这家伙也不在乎这些。他是哪家的面子都不给的。不然薛蟠也不会陷了进去,出不来。”
黛玉恍然,“怪道王家的人和二舅舅都不肯出手,我猜他们必定是怕碰个硬钉子脸上不好看。说不得还叫张楚大人参上一本,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钟泽元笑赞,“我玉儿聪明——”他夸了一句,怕小姑娘反驳,忙接着说正事,“这个节骨眼儿上,皇上病重身子不见好,又屡屡失利,正是要抓筏子的时候。王子腾、贾政都是敬宪皇帝的旧部,若被参上一本,定是要被狠狠惩处的。”
黛玉本想驳他那句“我玉儿”的,偏钟泽元又一本正经地说起了正事,不好再揪着不放,只得噘了噘嘴,“那要这么说,竟是你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当给你记一功的。”
钟泽元毫不心虚地笑纳了黛玉的称赞,得意道:“这话没错。若我不出手,李立悯还在应天府,他可是个混不吝的,见钱眼开,薛家肯出钱,没有不答应的,可不管收了钱会不会有什么下场——再说,看在皇祖母的份儿上,皇祖父再恼也要顾及这是自己的势力,哪怕皇叔要严惩,他也要捏着鼻子把李立悯保下来,顶多革职罢了。”
黛玉吐了吐舌头,“说着自己便得意起来了!”
钟泽元笑骂道:“小丫头,你竟不是真心夸我的不成!”
黛玉扬了扬眉,“怎不是真心的,我夸你柳树栽得好,栽得好极了!”
她知道了有公正严明的张楚在,薛蟠必定会被判处应有的罪名,心头猛然放松了下来,脸上神情立时明亮了不少,身边的雪鸮都松了口气,高兴得抿唇直笑。
钟泽元听她得意洋洋的语气,就觉好像小猫在自己心尖儿上伸肉垫似的,痒极了,心头一阵骚动,他忙打岔道:“后日宫里的赏赐就该过去了,送赏赐的是我的人,你只管把手串交给他就是,不必担忧。”
黛玉笑声答应了。
钟泽元心痒难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调笑道:“玉儿有没有把手串带着?等我拿着了,必要好好藏起来,只自己一个人碰,别人都不许碰到才行。”
黛玉羞赧地哼了一声,“才没戴呢!”说着却忍不住在自己手腕上悄悄摸了摸,那里赫然是钟泽元的奇楠香手串。
雪鸮低着头正看见黛玉的动作,忙笑道:“姑娘这两日天天都戴的这个手串呢,可是爱上了这串?”她说着又有些疑惑,“奇了,姑娘的钗环首饰一向都是我收着的,怎么好似从没见过?”
钟泽元闻言朗声大笑,“玉儿!口是心非可不好。”
黛玉没想到雪鸮一句话就漏了形色,羞恼上来脸上血红。急得雪鸮直叫,“姑娘,您这是酒还没消呢?咱们快几步回去罢,省的冒了风。”
钟泽元更笑得止不住了,黛玉羞得只看自己脚尖。他笑了好半晌,才柔声哄道:“玉儿待我好,我都知道。这也没什么好害羞的,玉儿,我心悦你,没什么比你想着我更叫我高兴的事儿了。”
黛玉脸上血色下去了不少,但仍红扑扑的,半晌才小声嗯了一声。
钟泽元一笑,“那里有人叫孤了,我先去了,你好生歇一歇。”
黛玉应了一声,才带着雪鸮回了院子。
至院内,黛玉便叫过张妈妈来,只问她道:“前些日子杨六从扬州回来,可歇过来了?”
这杨六是黛玉临进京之前,林如海千想万想才从自己身边的一个长随里拨了出来给黛玉使唤的。无人时还曾亲口叮嘱黛玉:“若有什么不便叫荣府里人的地方,又或者有什么事要叫人去办,这个杨六是咱们家家生子儿,老娘孩子都在扬州,是能信得过的。”
故此在里头是张妈妈统理,外头的事情便多半是这个杨六去办。早前一来了黛玉便叫他去查查京里铺子上的账,又回了一趟扬州,这下又有事要让他去办了。
“杨六歇了这些天,早歇过来了。”张妈妈忙回道:“他回来了又把账本子理了理,昨儿还说要我求见姑娘,把账交割交割。”
黛玉点了点头,“账便先拿过来,我且先吩咐他去做件事儿。”
便把英莲的家乡、父母说了,“你让他去寻甄士隐,若不见了,去找甄家娘子。告诉他们是早年间一个远房的亲戚在金陵瞧见了英莲,另有应天府一个门子能作证……”
如此种种,再三嘱咐了,又让张妈妈复述了一遍,确保无虞,才摆手道:“去罢。尽早去,尽早回来。”
张妈妈忙答应,她也识趣,并不追问主子要让办的事的究竟,只赞黛玉心慈,“您这是救人命呢!”
黛玉叹了口气,“不说什么心慈心硬,我只是可怜那被拐了的女孩儿罢了。我一般的也有父母亲人,若放在己身想想,失了儿女的父母,该是何等悲痛,失了父母的儿女,又是何等彷徨。权当是积德罢了。”
那杨六得了吩咐,次日一早便骑着健骡去了金陵,往乡下打听甄士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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