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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书院

太子亲自出巡运河一带巡察河务的消息很快降了明旨,朝野之上莫不暗自掂量掂量太子在朝中占的势力了,年仅十六岁便独挑大梁,显见着是太上皇要给太子做脸。

钟泽元风头正劲,形势一片大好。

与之相较的便是沉疴才愈的启元帝,不甘心权势旁落,执意不肯太子代行,三月里强撑着去郊祭行了先农礼。谁知今夏便遇上全国大热,田地里的秧苗十不存一,百姓苦不堪言,民间便起了风言风语,说是新帝获罪于上天,才致民不聊生。

启元帝迫不得已下了罪己诏,势头渐渐消沉下来,已经连着十来日不曾亲批过折子了,只早晚恭敬到文安宫晨昏定省,以退为进。

一时之间东宫之势竟愈加火热起来,不少人看着空悬的妃位都绿了眼,各家王妃夫人闲谈时总也绕不开一个选妃。可惜前一阵子太后还透漏出那么一丝的意思,这会子竟是又悄无声息地平寂下来。

各大世家盼着自己能飞出个金凤凰,一时便不肯轻易说亲,倒是连着近来京城里官媒都清闲了不少。

而此时流言的中心,太子钟泽元反倒一如既往,并不骄矜,启元帝晨昏定省,他只会去得更勤,更早。

每日不过卯时便起,去小内阁点过卯见几位臣子,即去文安宫问安。辰初便坐着肩舆去懿仁宫给太后请安。

“太子爷。”守在懿仁宫门口儿的秦衡眯缝眼儿笑着给钟泽元问了个安,赶着上前递出手去接他下肩舆。

“皇祖母可起来了?”钟泽元微微垂头从肩舆上下来,随口问道。

秦衡忙笑着巴结,“您说的,老娘娘早早儿起来了,还吩咐叫在这宫门口儿洒水等着您呢!省的您来了这里热。奴婢就说啦,这还用得着老娘娘惦记!您每日什么时候过来,咱们全记在心里,一大早儿就洒了井里新提上来的冰水了。”

“唔,是皇祖母记挂着孤。”

钟泽元淡淡应了一声,侧头便看见懿仁宫的院子里已搭上了竹子的凉亭,便指着道,“这个凉亭往年夏日用着还好,今年恐怕不大顶用——广东巡抚贡上来几匹南洋来的纱帐,名唤透真纱。那纱用的是当地特产的纤麻,不挡明亮,但挂上便极清凉透风。你去孤那儿拿几匹过来,给皇祖母这儿的凉亭外头挂上罢。”

“嗳!”秦衡忙躬身答应一声,谄笑着奉承道,“还是您纯孝,事事都想着老娘娘!不怨得人家都说老娘娘最疼您了。”

钟泽元淡淡笑了一声,并不理会秦衡的奉承,抬脚便踏上了石阶。

“太子爷。”

钟泽元听见有人行礼,侧头一看,方才看见站在柱子后的钟沛——忠顺亲王的长子。

“噢,是钟沛啊。”钟泽元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意道,“上学前过来给皇祖母请安?”

钟沛从刚才便在了,钟泽元进来的一幕幕他全都看在眼里。

看着太后宫中的总管早早在宫门口引颈期待,又赶着巴结请钟泽元进内。钟泽元闲庭信步,随意支使宫娥内侍,仿佛到了自己的地盘儿的散淡模样。再想想自己过来时,这里的人不咸不淡的态度,自己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得罪了这些人的样子,不由神情复杂。

“是,沛过来给太后请安。”太子问话不能不答,钟沛垂下了眼,躬着身子恭敬回道,“过会子便去官学。”

“官学内都是大儒,好好学。”钟泽元看了他一眼,居高临下地吩咐了一句,似乎觉得好笑,唇边甚至还带着一丝弧度。

自然也没忽略钟沛眼中的不甘,平常只觉得这个堂弟温顺恭敬,想想上一世悬崖旁那个狰狞着脸跟在忠顺亲王背后的人,钟泽元深觉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有待提升——这分明就是个白眼儿狼。

钟泽元迈步进了内室,眼角余光瞥见秦衡皮笑肉不笑地把钟沛拦在门外,“天儿热,老娘娘不愿见人。小王爷还是先回去罢。”

可惜如今白眼儿狼还是个没长牙的奶狗子,钟泽元不经意地动了动手腕——一把就能让人轻易捏死。

钟泽元唇角的弧度大了些许,可立时死了,就不好玩儿了。

他似乎无意看了钟沛一眼,面上似笑非笑,但愿这个上辈子虽然也在宫中,但一路有自己的势力关照护持,不曾受过什么磨难的堂弟,在这样人人白眼,处处为难的境地下能多忍些日子。

钟沛狼狈地在门外磕了个头,抬头便看见有人殷勤地引路,他却只能望着钟泽元遥遥进内的背影和周围内侍宫女们恭敬垂手而立的畏惧神色,似乎太子侧头的脸上还看出是个微笑。

太后很快便请钟泽元进了内室,钟沛甚至听见里头太后含笑的声音,“你得了差事,又要出宫几个月不得见了。”

太子很快笑着道:“这一路是往金陵,顺带也去苏杭一道,等孙儿回来给皇祖母带些家乡的土仪。”

“土仪倒是其次,主要的路上当心,叫跟着的人都仔细着,别水土不服了。”太后絮絮地继续道。

钟泽元又笑道:“孙儿此去,自然有成千上百的人跟着,绝出不了差错的。”

明明太后适才还说不便见人!钟沛神色晦暗不明,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阴沉着脸踏出懿仁宫便再也忍不住狠狠一拳捶在墙上,“可恶!”

吓得宫道上来往的内侍宫女都是一缩脖子,待瞧清了是谁,却又忍不住撇嘴,甚至当着面儿就嗤声笑了起来,“还当这是哪个主子生了气,不想是他呀!”

“这算是什么主子?没名没分地在宫里,自己也不嫌尴尬。”

有得脸的宫女根本就不在乎钟沛的脸面,当着面儿翻了个白眼,扬长而去。

也是,当初启元帝要宗室子进宫,打得什么主意谁都瞧得出来,若是成了皇子便一步登天,底下宫人们自然赶着上来巴结。

忠顺亲王也满以为是要过继了,巴巴儿地把自己的嫡长子送进宫来,可谁知启元帝出尔反尔,一见着太上皇口气稍松,立时便不提过继之事,只说是考校宗室子弟的学问。

后来太上皇更是追封先太子为英宗,立了英宗皇帝的嫡长子钟泽元为太子,名正言顺地吿祭天地、宗庙。

太子已定,待在宫里的宗室子又有何用?白碍了太子的眼!可启元帝落了下风偏又不甘心,只不肯放这些人回去,钟沛等人在宫里又算不上正经主子,又算不上奴才,简直尴尬至极!

宫内的人一个比一个拜高踩低,见风使舵的,这会子为了巴结太子,不知明里暗里嘲讽了他们多少回了。早有人受不住这个,央着家里求了启元帝要回去,也有家里疼的或是不愿得罪风头正劲的太子,也自请回去了。

唯有几个家在金陵离得远一时回不去的和不甘心竹篮打水的忠顺亲王还死犟着不肯让儿子出宫,留下钟沛和他两个庶出的兄弟,挤在宫里西北角上的一个小院子里,不尴不尬地住了下来,忍着众人的白眼。

“哥,你回来了?”年纪最小的庶弟钟泌有些畏惧地上来行礼。见钟沛寒着一张脸,紧抿着嘴唇大步迈进了室内,理都没理他,钟泌更吓得缩了缩脖子,像个鹌鹑似的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给父亲去信,让他再送些银子进宫。”钟沛一屁股坐在正座上,冷声吩咐在书案后认真看书的庶长弟钟鸿。

钟鸿的姨娘是忠顺亲王跟前颇得宠的侧妃,出身江南豪绅,家底殷实,他在钟沛面前就没有这么畏畏缩缩的,闻声慢吞吞地抬起头来提醒道:“上个月父亲才送了五百两银子的花用来。”

“五百两够干什么?连一匹布都买不起!”钟沛烦躁地拍了一下桌子。

想起今日钟泽元说起透真纱时的随意和不在乎,仿佛给出去的不是一匹便价值千金的南洋透真纱而是什么不值一提的棉麻布料,他的心底就一阵愤怒。

钟沛眼底一暗,“宫里的人拜高踩低见风使舵,咱们几个在这里,衣食住行、打点师傅,哪一个不要用钱?”

他说着指了指钟泌,“泌儿还小,与吃食上挑剔得很,御膳房里端上来的大样儿菜有几个是能入口的?还不是我使银子打点的统领。”

钟泌傻眼了,嗫喏半晌愣是没说出话来——他在王府就不受重视,平常吃的就不怎么样,进了宫里好歹御膳房明面儿上不敢苛待,送来的都是份例上的饭食,比之王府叫人克扣的不知好了多少!

分明是钟沛自己,在家里有王妃照应,吃惯了山珍海味,根本吃不下御膳房的东西,偏又听说太子的启元宫每日里把天下所有的菜色都吃尽了,御膳房的人使空了心思巴结,钟沛自己不甘,这才使了银子去打点!

钟泌呆呆看了钟鸿一眼,缩了一下,又把头低下了。

钟沛还在那里滔滔不绝,“还有鸿弟你,往常在府里那用的都是上好的湖笔端砚徽墨玉纸,侧妃还有你那外家没少贴补罢?如今还不是要我去使人买来!”

钟鸿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他。钟鸿性子恬淡不愿与人争执,与外物上也并不怎么计较。往常母妃外祖虽有体己钱给他,但也多半让他推拒了,他母妃得宠,府里不敢有人慢待,他年纪小又没有妾室通房,给的份例尽够一人使的了。

是钟沛自己,每每见着文安宫照例里把开了笔,太上皇用过一回的御笔送往启元宫,就眼红得不得了,非要在这上头计较个高下,咬着牙也要使内务府里发卖的贡品,那可不就就是费钱么?

“所以你们两个小孩子,不当家不知道使钱的地方多了去了!”钟沛犹自下了定语,“写信给父亲,让他再送些银子来。”

钟鸿从椅子上起来,淡淡看了他一眼,“既是大哥管钱,那自然也是大哥去要。我去上学了。”说罢,便把桌上的书卷了卷带着人径往官学去了。

浑然不管钟沛在身后大发雷霆,拍桌子踹椅子的。

“混账!一个个都不出头,全指赖着我这个大哥!”钟沛破口大骂,愤愤地把手上的茶盏都扔了出去。

他原本要钟鸿写信要钱,就是想把自己择出去,父亲要发火也是跟侧妃发火,说不得,侧妃自己就从娘家要了钱来了,反正他们家有钱得很,再送到自己手里,岂不快意?谁知钟鸿全不接这茬儿,竟走了!

“混账、混账……”钟沛愤愤地又骂了两句,回头看见钟泌缩手缩脚地站在那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竖起眉毛骂道,“你呆头鹅似的站在那里做什么!等着人来喂食儿不成!还不快滚!”

谁知钟泌吓得缩了缩脖子,却是没走,反倒上前一步,垂着脑袋小声叫道:“大哥,我、我知道哪里能有钱……”

钟沛怀疑地看了他几眼,不屑地嗤笑道:“你能知道什么钱?自小见着三枚五枚铜板儿就不错了。”

钟泌却坚持道:“大哥,我真知道哪儿能弄来钱。我、我,我来的那天听见侧妃娘娘跟沛哥说话了。”

钟沛心里一动,感兴趣地坐直了身子,嘴上却还道:“能叫你听见的,多半也不是什么机密事。”

钟沛缩了缩肩膀,低低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机密,就是说出来让大哥听听。”

钟沛心里满意极了,自觉心头舒畅——这才是对着他该有的态度!

想想今日钟泽元的居高临下,宫人们的白眼,还有钟鸿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钟沛重重地哼了声,迟早有一日!

他又看了一眼满是畏惧的钟泌才开恩似的道:“你说罢。”

钟泌点了点头,小声道:“上个月我回家拿衣裳,到前头给王妃、侧妃请安听见的。侧妃家里来了人,说是结交了一个淮扬一带的盐商,想要盐引,拿着去跟盐商合伙儿做个大买卖。侧妃没答应,说眼下鸿哥不在府里,她一个女子没地儿说这些话去。那家人就走了。”

“我闪得快,他们没瞧见我。”钟泌咽了口口水,又道,“我还听见他们说那个盐商现在就在两江会馆里头住着,没路子拿着盐引前,且不能回去呢。”

钟沛若有所思,盐引?这倒是个来钱的法子。

从前朝开中法废弛,施行纲法以来,淮南分为十纲,淮北分为十四纲,编成纲册。每年一纲之地行往年旧引,其余之地行今年新开发的盐引。且从刊定纲册那年开始,这本纲册便据为窝本,在各家收藏。每年派发的新引只按数发给册上有名的盐商,不能新加。盐商成了世袭的家业。

渐渐到了本朝,盐商就分成了四类,窝商、运商、厂商、总商。

窝商便是家里有窝本的纲册上登记了的,只管从朝廷手中收取盐引,缴纳盐税。到时便把盐引卖给运商,自己只管坐在家里收钱。

运商呢,就拿着盐引到指定的盐场,从收集各家盐户制盐的厂商那里买盐,然后再把盐卖到盐引上指定的贩卖地。

总商就不参与具体的程序了,而是负责居中管理,多半是家业豪富,而后还在朝中有些关系的人来做。

如此一来,这里头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钟沛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主意,他心不在焉地迅速把钟泌打发走,忙忙地叫过自己的心腹来,低声问道:“外祖家三姨妈是不是嫁到了江南的盐商家?”

这心腹名唤王山,是亲王妃从娘家带来的老人儿了,这次钟沛进宫,特意送到他身边的。

王山有些疑惑,但还是回道:“您没记错,就是嫁到了一家窝商家里——十天前,他们家还来人给王妃娘娘请安来了呢。”

钟沛脸上忍不住浮现一个微笑。

那个找不到门路求到侧妃跟前的盐商多半是个运商,只怕不知怎么跟人闹翻了拿不到盐引,坏了财路。自己这里却容易得很,只消跟姨妈那里说上一声,弄些许盐引来还是很容易的。

“你去约他们家的人来,再去两江会馆找这个人……”钟沛低声嘱咐了王山几句。

却没看见一直悄无声息地躲在门外的钟泌,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咬了咬牙,转身跑向了启元宫。

谁知钟泽元却不在启元宫内,秦理好心叫他在配殿等一等,钟泌却敬畏地看了那巍峨的宫室一眼,摇头道:“我还要上学去,不然就让大哥看见了——等晚上殿下回来了我再过来。”

他说完转身就跑,秦理在后头连着叫了几声也没叫住,只得摇着头停下了,“这位也是性子够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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