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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书院

“老爷,太子爷大驾已出了城了。咱们园子里也叫人收拾着了。奶奶叫来请您的示下,那装点的东西是撤了还是留着?”

江家内院的二管家恭恭敬敬地前来请示江春,“再有底下大家忙了这么些天了,奶奶的意思各处管事赏银十两,办事的人都赏一两,请您裁度。”

江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种小事你叫她自己看着办就是。缺银子就拿牌子到外头账上领。”

“是。”管家忙躬身答应,有心巴结几句,便又笑道,“为了迎接太子爷咱们家可是没少出力气,我瞧着太子爷今儿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显见的也是极满意咱们家的招待。还赏脸见了小少爷。”

“那黄家就不如咱们,可就黄老爷一人有这个殊荣见了太子爷一面,他们家其他人都不曾被垂询过呢。”

江春脸上并无喜色,呵斥道:“你还不快回去做事,在我这里磨叨来磨叨去的,谁耐烦听你聒噪!”

管家巴结不成反被斥责了一顿,也是吓了一跳,脸上讪讪的挂不住,忙低声告辞退下。退至门口便见着外院的大管家赵九正匆匆忙忙地从外头回来,忙拉住了卖个好儿道:“大管家,老爷不知怎的瞧着脾气不好呢。您可小心。”

赵九敷衍地一笑,伸手推开他肩膀就往里走,“知道了。”

“呸!不识好歹,瞧进去了你不挨一顿骂!”内院管家照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方忿忿地回去了。

里头赵九拱手行了礼,便压低了声音上前道:“老爷,我一共带了十匹顶尖儿的瘦马献上去,太子爷一个也没收。连看都没看就叫身边的赵伴伴退回来了,只说不是来游乐的,不要这些女人。”

江春皱紧了眉头,“你带的都是上好的不是?”他也知道自己这是白问,赵九还敢那下等的糊弄太子不成,可还是不甘心问一句罢了。

“当然是最拔尖儿的一批,回春巷王妈妈那里自小儿养起来的。”赵九赶紧道,“琴棋书画温柔小意儿都不缺,长相更是一等一的好,您都亲自看过的。”

江春这才罢了,摸着脑门儿一时有些颓然,“我瞧着太子爷来者不善。今日在席上明里暗里地提起我当年在京城的时候,跟忠顺亲王家世子交好,过得惬意。又说朝廷这些年待我们这些盐商也是大方,寻常什么事都不管。”

“加上我前些日子听见动静说林大人开始查账了?平白无故的,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必定是太子首肯的。”

江春一时有些丧气,连连叹气道:“当初来的时候我就说太子爷不可能就为了河务的事儿从千里之遥赶过来。常言道,无利不起早,这话说的是我们从商的,可套在别处也是一样。没什么东西催着,太子爷万金之躯,肯受这个劳累顶着酷暑前来?”

赵九看着也愁,他是江春的心腹,一应大小事情都知道就里,听见这个忍不住低声道:“老爷,您说查账,查不查得到谭鑫老大人身上?按说不该罢?那谭岚谭大人和咱们家六爷现还在两浙盐政上呢,又有那么大一个王爷女婿。那可是皇上的亲兄弟,太子爷的叔叔,能不给几分薄面的?”

“这可说不准。”江春眼神阴沉沉的,“要真不查,后两任张邝、庄阳能甘心?他们在朝中的人拉也要把咱们拉下水。”

“当初谭老大人在的时候,咱家没少给他送钱。当然,实惠也得了不少,不然你以为咱家能从区区一个小商,壮大到现在这个地步?”

赵九苦笑道:“那咱们该如何办?这些年账本子一式两份您收着一份,我收着一份,前儿我算了算总账。这十几年间,加上借着说是王妃家祭田、庄子上的出息,给忠顺王爷、王妃送去的银子,前前后后不下一百万两……这个数儿说出去实在太大了,这要是查出来……”

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畏缩道:“不得全家都填进去?”

“而且,现下咱家还住着一位吉大爷呢!”赵九咽了咽唾沫,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安来,“他从忠顺王府上来,奉王妃和世子爷之命引荐了一个金陵的小商,咱们六爷推到这里来,您可是分了二万的盐引给他,那可都是预提的明年的盐引……”

“那个小商实打实给了八万的银子,咱们拿了两万的辛苦费,下剩六万都送到省里的库房了。这要是一查账,咱们这不是明摆着的把柄么。”

江春脸色也不好看,他沉吟了片刻,“不管怎么样,这八大盐商是一体的,我没少给谭家、忠顺亲王府上送钱,他们就少送了?”

他冷笑了一声,“去年庄大人赴任湖北,临行时黄家还凑了四万两的路费银巴结。前些年张大人在任的时候,马家送去的那个小妾,现在还在京里张大人府上罢?听说每年都要孝敬一二万的银子,这几年下来,没有个十几万是打不住的。”

“不查便罢了,要查大家都不干净。”

“再一个,你只管把账本子收好了,到时候老王爷和江六子要抛我出去顶罪,这也是个罪证。”江春带着些不安,也是发了狠,“别当我江家就是好惹的。”

赵九才答应了一声,便听见外头小厮的声音通禀道:“老爷,吉大爷来了。”

江春不禁和赵九两人对视一眼,方清咳了声,脸上挂上了笑容快步迎了出去。

“吉老哥!”江春满脸笑容,一步上前握住了戴吉的手,亲亲热热地往内室迎,“您怎么有功夫过来?”

他暧昧地笑了笑,“是不是我送去的点心不合口儿?”江春拍了拍胸脯,“您放心,我这就去回春巷给您再找个好的来。”

说着便叫赵九,“还不快奉茶!”

赵九弯腰赔笑连连,“是是是,吉大爷喝什么茶?这才从福建运来上好的白毫银针,北路银针绿雪芽,芽肥叶厚,吉大爷尝尝?”

戴吉绷着脸挥了挥手,“我不是来喝茶的,你先下去。我有话要跟你们老爷说。”

赵九看了一眼江春,江春忙摆手示意他下去,自己亲自请戴吉上座,又斟了一杯凉茶,“吉大哥有什么要紧话说?”

戴吉从袖子里拿出一团缎子来,抖搂了两下,放在桌上慢慢推了过去,“这是今日京里王爷叫人送来的,你看看再说。”

这团缎子边缘毛毛躁躁的,像是从一整匹布料上截下来的,上头是黄地儿牡丹花的图样,颜色娇嫩,用墨写上去的字清晰无比。

江春快速扫了一眼,却是越看越心惊,他把缎子缓缓放在桌上,深吸了口气,“王爷说庄阳庄大人已经被押解进京多日了?而且还派了首辅张大人亲自审问?”

戴吉抿着嘴角点了点头,“先前不知是谁经办的这事,竟是半点风声也没漏出来。等庄阳熬不住招了,在朝上张大人把口供整理成罪状,当朝上表,王爷才知道了。这样一想,太子来此地别无他意,必定是秘密来查盐运的了。”

“而且,林如海的折子已经递上了上去,太上皇叫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平当朝宣读了奏折——”戴吉咬牙切齿,狠狠一拍桌子,“高平这个老小子!我跟他这么些年的交情,他竟分毫不肯透露!”

江春却顾不得这个,急急忙忙地追问道:“吉大哥!还是说说林大人折子上都写了什么啊!”

戴吉脸色阴沉沉的,“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把预提盐引的事儿捅上去了?他倒是老实,交一个折子说甚么去岁收银二十万两已送交国库,扬州账目仍余五十五万两库银,但却不知所踪,问庄阳这笔银子现在何处。”

“这这这……”江春手有都些抖了,上下牙关直打架,好半晌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吉大哥!这可怎么办啊?”

“那自打谭老大人到任,当初还是我父亲在时,哪年不是今年预提明年的盐引?这一年约莫交上去百八十万两,那这头几年可有一大半都是咱家交上去的啊!”

“这不都是把柄。”江春不安到了极点,他再有钱也是个商人,手里只有大把大把的银钱,但却没兵没权,真要朝廷下死心要整顿,派兵围剿来了,那除了束手就擒,他能有什么法子!

戴吉很是看不上他这幅慌张的样子,狠狠斥道:“你慌什么!眼下不是还没有明旨降下来说要怎么样么!”

“这里头变数大了,就算真降旨了,你咬紧了牙关不松口,朝廷还能把整个扬州的盐商都关起来不成?你当朝中没人站在你们盐商这边?”

“你算算每年往京里打点多少银子罢!朝中的大人哪个没收过你们的冰敬炭敬?张邝张大人现下还是张贵妃娘娘的父亲,贵妃娘娘协理六宫,早前皇后娘娘被禁足,那就是贵妃掌管凤印!她能看着自己亲爹陷进去?”

这一席话说下来,江春总算是稍微定下了心神,连连点头道:“您说的是。”

“这样,朝中的事你使不上力,自有我们王爷撑着。”戴吉敲了敲桌子,似是不经意地说道,“但你可别把王爷拉下水,我们世子爷的信你也别留着了,烧了罢。那个金陵来的盐商,到时我出手解决了他。你这边就咬死了两万盐引是你家支用了就是。”

江春低下了头,戴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很快江春就抬头笑道:“您说的是,信明儿我取来当着您的面儿烧了它。”

戴吉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很是松了口气,自己这次可是奉王妃的严令,无论如何都要把世子爷先择出来的。既然江春识趣,那再好不过了。

“还有一件,”戴吉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拖着长音儿道,“王爷来信,说如果扬州账上查出来了捅上去,证据实打实的摆到御案上,那到时候他也不好收场。”

江春才松下去的心立时又提了起来,急得额头冒汗,“这、那这怎么办?吉大哥您得给个章程啊!”

戴吉阴鸷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冷声笑道:“这还不好办?解决了源头就是,还要什么章程!”

江春吓了一大跳,整个心都揪成了一团,干巴巴地问道:“您、您是说林大人?”

“林如海?”戴吉嗤笑一声,呸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他算个什么东西!我们王爷一指头就能碾死的小蚂蚱罢了。”

“那、那……”江春满头的疑惑,正想再问,心头却忽地闪过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他错愕地圆睁双目,手攥在桌角上用力得骨节泛了白,失声叫道,“您!”

“你嚷嚷什么!”戴吉怒目瞪了他一眼,又缓和了语气教导他道,“你仔细想想,这事儿是以谁为首?纵是林如海死了,那太上皇就能住手了?证据就没了,进不了京了?”

“不过是再派一个官儿来的事儿,只要那人还在,这事儿就没完!”

“要么是豁出去了,咱们联手压灭了这个苗头,要么就是你全家没命!”戴吉阴沉沉地盯着江春,“你那小儿子龄儿才五岁罢?正是玉雪可爱的时候——这事儿你可掂量着办罢!”

“您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江春失了魂儿似的喃喃道。

戴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索性起身道:“给你一日的时候好好想想,明儿这个时候我再来问你。你可想仔细了,要是不干,你全家十四岁往上男人都没命。小的那些保住了命,还不如没了。龄儿那么小,日后就是一辈子的奴隶了!”

“女人老人好些,那也是罚没入教坊司——在扬州你发家的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自己不知道?万一要是落魄了,你的老婆女儿们下场比那些瘦马还不如!”

江春痛苦地抱住了头,连连摇头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戴吉冷哼了一声,转身去了。

江春呆呆地在书房待到夜半钟响,忽然外头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一个还没留头梳着桃心儿的小童来,瞧着三四岁的模样,一身皮肤雪白,笑起来还有个甜甜的酒涡。

他蹿到江春跟前,扒着他的膝盖,笑嘻嘻地撒娇道:“爹,娘让我来问你,你怎么还不回去用饭啊?她等你等得菜都凉啦!”

江春看着自己的幼子眼中还是茫然,手上却已经怜惜地抚着他的头顶了,“龄儿……”

“嗯。”龄儿重重地点了下头,在江春怀里扭股糖似的撒娇,“爹,今日我瞧见的那个大哥哥是谁呀?你们都叫他太子爷,太子是很厉害的人吗?比爹爹还厉害吗?”

在小孩子眼里,再没有谁比他威严的父亲更厉害的人了,猛然见到一个大哥哥威风八面,人人毕恭毕敬地跪伏在地,连自己心目中最厉害的父亲在他面前都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地讨好,心里实在是好奇极了。

“是啊,厉害,比爹爹厉害多了。”江春惆怅地叹了口气。

“那以后我也要这么厉害!”江龄挺了挺小胸脯,天真又骄傲地笑道,“娘说,等我厉害了,就让爹爹也享福。她还说啦,我认真念书,日后做了官儿就能这么厉害。”

“爹,是这样么?”

江春忍不住苦笑,怎么可能呢?就是再大的官儿也比不过太子啊,这是天生的命,比不过的。但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小江龄的脑袋。

他只觉得好像有一座泰山压在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爹,今日先生教我三字经,我都背下来了。先生夸我聪慧呢!娘说,她不懂这些,叫我晚间背给您听。我现在背给您听罢?”

江龄不懂得看大人的脸色,只是乐呵呵地跟父亲撒娇。

“不,不用……”江春眼中一酸,忽然猛地把江龄搂在怀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紧紧抱了他一下,又推开了他,“告诉你娘,我晚上不过去吃了。让她别等我。”

说着,便把江龄抱了下来,招手叫过奶娘来沉声吩咐道:“把小少爷送回你们奶奶那儿去。”

奶娘忙答应着上来抱起江龄,江龄还有些恋恋不舍的,奶娘怕他闹,忙一壁哄着一壁快步出去了。

江春又枯坐了一会子,方慢吞吞地起身,挥退了身边所有的下人,独身向着戴吉的院子走去。

“吉大哥……”江春敲了敲门,哑声叫道,“我想清楚了。”

门吱呀一声大开,戴吉一脸笑容地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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