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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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大哥。”江春进门之后便紧张地坐在了椅子上,低着的头脸色发白,“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就好。”戴吉满意地点了点头,恫吓过了,自然拿出些好处来诱哄,“等成了这事,王爷把两淮盐政握在手里,能少了你的好处?”
“别的不说,就这盐引上,日后两淮三分之一的大引都交由你家运营。”戴吉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个我就能做主。”
“一年十几万盐引,一引你赚十两银子不多罢?你想想这是多少的银子钱?那不还是流水似的往你的口袋里淌!”
“这扬州还有哪家能与你江家争锋!什么黄家、马家——”戴吉想起黄家巴结太子的样子来,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给你提鞋都不配!还不是要指着从你手指头缝儿里漏些来给他们使去。”
“说不得到时候咱家还指着江贤弟呢。“戴吉笑意满满地调侃道,“王爷极看重你,还特意提到你家龄儿,等到了岁数他老人家便写张帖子送到国子监,让你的儿子也进那太学——这是多大的好处?出来即便是不成,每年都有名额捐官儿的。”
“咱们家这样的底子,少说不得捐个同知?王爷再降恩一回,放到上等的地方做个知府,三二年间这就起来了——你还愁江家不兴?”
江春初时只是低头听着,慢慢地便侧转过身子来向着戴吉的方向转了过去,越听心里越激动,到了说到江龄能有个官身上,已是满脸的喜色,适才心里的恐惧和畏缩霎时消了一大半下去。
“真、真能捐官?”江春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有什么!”戴吉见他眼神熠熠生辉,心下得意,面上却是云淡风轻,“不过是小事罢了。”
这其实并不是件小事,虽自宋仁宗以来,朝廷并不禁止商人子科举入仕,甚至因为家境丰厚,从商的人家更肯供孩子读书。但唯有一类人,自有这分类起,本朝太祖便不许科举,那就是盐商。
原因无他,盐商实在是太有钱了,尤其是两淮以扬州八大家为首的盐商。随着时日加深,家底越积越厚,说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若这样的人家还能从政为官作宰,那这朝上岂不尽是盐商天下!
但路子也没封死,捐个虚职还是允许的。
江家靠盐起家,当然也在不许科举之列,倒是旁支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官,这里头跟江春同辈排行第六的江晋便是官做的最大的了,甚至还在江春的帮扶下娶了谭鑫的次女,自此平步青云,不可同日而语。
眼看着在自己跟前点头哈腰的穷苦族弟春风得意,成了朝中正儿八经的大员,所到之处鸣锣开道、前呼后拥。自己这个帮着他起家的族兄在他面前也要做小伏低,处处讨好,半分不敢得罪。
每每想起这个来,江春的心里就一阵难受。
故此戴吉提起能帮江龄进太学,正正好好地搔在了他的痒处。
“日后更大的好处还有你的呢!”戴吉盯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烛光,语气中是满满的贪婪和渴望,“当今无子。咱们世子爷可是水字辈儿嫡子里头年纪最长的!”
江春听着心头翻起了滔天骇浪,怪不得……怪不得戴吉一心想要除去太子!他本就心里疑虑,难道真的为了这个便要行刺太子?未免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如今看来,戴吉分明不是为了盐运,是为了皇位!
这里头必然不是他一个内监能做得了主的。
江春窥到了一丝阴谋的痕迹,却不敢直说,甚至还装作未曾听清的样子疑惑问了一句,“吉大哥说甚么?”
戴吉也是一时失言,正后悔呢,听见江春如此发问便松了口气,只笑道:“没什么。”
“我是说咱们埋得暗子儿该动了。”
“什么暗子?”江春不明所以。
“就是回春巷里的嫣儿,”戴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问过你便擅自动了那丫头,老弟应该不会怪哥哥罢?”
“不不不,”江春连连摇头,“既已送给了老哥,那如何处置都任凭您老了。”
戴吉笑道:“我知道你大方——那丫头我派出去勾搭一个公子哥儿,从京城来给林海贺寿的贾琏,如今荣国公府一等将军贾赦的庶长子。就住在林家,林海常带着他出来应酬,显然是走得极近的。”
“那个家伙在京城里就是出了名儿的好色,看见女人走不动路,家里有个母老虎似的老婆管着还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自己床上拉呢。不过也亏得他老婆管得严,没见过什么世面。现下离了京城,到了扬州这桃红柳绿的地儿,嫣儿一出手,魂儿都给他勾没了。”
“林如海跟太子走得近,太子那里有什么动静保管是他先知道的。如今御船上都是太子亲卫,轻易插不进手去。王爷在京里试着塞几个人进去都被拒了,又不敢多试,恐怕太上皇起疑。只得罢了。”
“不然我也不用费力气在一个混账纨绔身上。”
戴吉说得鄙夷不已,显见极看不起贾琏,“当初两代老国公多英勇的人,怎么有这么一个不肖子孙!”
江春连声附和,却敏锐地察觉了一个问题——在京中忠顺亲王就想安插人手了,并不是到了扬州才临时起意的。
看来即便太子不是暗查盐运,就是真查河务来的,他们也要想法子拖自己下水。江春想明白了这点更是苦笑连连,忍不住心中暗叹了口气,上了贼船了,为了保命,也下不得啊!
他只得暗暗劝慰自己,最起码这样计划能周详些,不会临到头了慌手慌脚的。江春也不敢问具体计划,生怕戴吉不悦,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理得板板正正的信来,递给戴吉。
“这是世子爷寄来的信。”
戴吉打开粗粗瞧了一眼,见果然是钟沛的字迹,便点了头,心中暗道谅江春这个胆儿也不敢欺瞒自己,便拿起来放到烛台上烧了。
烧得干干净净成了灰烬,还拿着烛剪拨弄了两下见里头的确没有遗漏下未烧尽的字纸才罢休。
江春低下了头,并没有说话。
“你明日联系联系黄家、马家,”戴吉慢条斯理地说道,“估摸着很快就有钦差下来查赃银了,盐商还要统一起来,有个说法才是。”
戴吉一笑,“此事机密,只怕他们也不知道。你卖个好儿给他们。”
江春连忙恭声答应了下来,次日果然去两家对了对口径。
翌日,便有朝廷的天使降临,颁下太上皇的圣旨,严令盐运司清查历年账本,严查贪污受贿的所有官员。
可惜一如钟泽元所料,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领头的黄家等几家大盐商一见这样,更信了江春所说的话了,一壁自己不肯松口,一壁就集合了扬州的其他大小盐商们统一口径。这些人全极为抗拒前来查案的钦差,推三阻四不肯配合调查,一连几日钦差都毫无进展。
消息传回了朝廷,太上皇又是一番大发雷霆,接连命人抄了庄阳的家、发配妻子为奴,连下数道圣旨斥责扬州官员办事不利,扬州盐商欺瞒朝廷。
但他措辞越严厉,这些盐商们就越害怕越不肯拿证据出来了。没查出来都这样,查出来岂不了得?再说了,那些受贿的官儿们在朝中官官相护,有人帮着,自己真出首了,万一雷声大雨点儿小,等人再出来,自己岂不遭报复!
钟泽元并没有直接插手此事,来的清查是户部侍郎李畚,一个年轻气盛的愣头青,一心想着为国效力,要立大功,这样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差事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来了扬州也没有去见过太子,旁人劝他,就梗着脖子叫道:“如今我不是什么侍郎,却是钦差!领着圣命来的,岂有前去拜见的道理!”
钟泽元只冷眼瞧他如何,并不肯出手相帮,只等着李畚撞一个头破血流,太上皇没办法了降旨才出手呢——他看清楚了,太上皇派这么一个人来,摆明了就是不想他插手。说白了,还是忌惮钟泽元立下功劳太厚。
李畚在盐商那里接连吃了软钉子,换了别人早识趣儿了,可偏他不肯,反而带着从户部带来的小吏跑去查账本了!
林如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太子能不管这个,他却不能,盐运到底是他的本职。只得亲自上门,言明账本已经查过了,若是李侍郎想用,可以去盐运司查查已经点好了的底子。
李畚倨傲地扬着下巴,冷声道:“还是不劳烦林大人了。您这上任盐运使庄阳国之蠹虫,我岂敢这么放心?这不是怠慢皇差么。”
林如海叫他气了个倒仰,砰地一拍桌子,指着鼻子骂道:“李畚!你是什么意思!”
李畚毫不示弱,斗鸡似的顶了回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谁知道你在没在账本上动手脚!”
林如海大怒,他还在账本上动手脚?也不看看是谁揭发的此事!简直不知道跟这个二愣子说什么好!索性扬手拂了茶杯负气而去。
李畚坐在后头连送都没送,阴阳怪气地叫道:“来人,送林大人出去。日后未经前一日递名帖的,不许放进来!”
林如海气得转身就去了御船上跟钟泽元大吐苦水,“殿下您瞧这是什么事儿!好像我要跟他抢功劳似的。”
钟泽元倒是看得开,笑呵呵地叫赵平端了一杯茶给他,示意林如海消消火,“李畚这样是成不了事的,林卿急什么。”
林如海忙双手捧了茶,叹气道:“臣如何不知道李畚这样不能成事,实在是看不过眼了,不愿白费功夫罢了。”
“稳住。”钟泽元只说了两个字。
林如海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李畚这样横冲直撞的,根本没人会理会他,用不了多久太上皇就会发现。而且今时不同往日,朝廷实在太需要盐政上的这笔银子了,太上皇根本等不下去。
李畚毫无成果,反而惹了一堆的怨愤,迟早要被撤下去。到时候自己再接手,便是临危受命,功劳更大。
钟泽元见林如海不说话了,便笑了笑,递了份邸报过去,“上头说长江上游今年发了洪水,且有东移之势。扬州数以十万计的百姓靠水为生,良田无数,断不能在河务上出岔子。”
“孤毕竟领着巡察河务的差事,还是要上心的。”钟泽元笑着邀请道,“过两日,孤准备微服巡查河堤,林卿不如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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