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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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之中,虽然林如海不是年纪最大、辈分最长的，但唯有他是正统嫡支。族谱上追五代，到得着爵位的那一代老祖宗身上,独传下来唯有林如海一人。
这些堂亲,都是出了五服的亲戚，更不必说林家五代单传，最近的一支还是林家得了伯爷的那位老祖宗的庶兄庶弟繁衍下来的后人。
当年林家老祖宗发迹,曾在苏州老家乡下给他们各房置了田地。这些人后来虽也没出个读书种子，得个一官半职,但总有几个颇会经营的,且跟主宗联络不断，乡上总看几分面子,慢慢地便也成了当地望族。
林如海并不是计较之人,平常也多照应这些族人。贾敏来了这里亲戚不多，逢年过节他们来了便也好生招待。
在黛玉的印象里，这些人总是笑容满面,说话慈和有礼的。
不想父亲才一没了消息，他们的真面目就显露出来了。
“姑娘,已经叫人开了祠堂,让他们进去了。您要不要过去？”有媳妇上来回禀。
“再等等。”黛玉冷冷回了一句。
祠堂非是大事不能轻易开放，林家人又不多,往常也只有三节，除夕、端午、中秋才开。且祠堂建在南面,阳光直射没遮没挡的地方，平常都是关得严严实实的，怕过了潮气，毁了祖宗画像。
要是冬日里还觉着暖和,这样夏天可就是煎熬了。
进了祠堂的林坤达等人本还以为到了屋子里能好些呢，谁知道这祠堂门窗关得死紧，一丝风儿都透不进来，又闷又热，肥头大耳的林汉坐在那里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人呢！怎么还不来！”林汉大汗淋漓，猛拿着帕子揩拭汗水，又嚷着让人先把门窗打开，“要热死了！”
排忧皮笑肉不笑地抱胸站在门外头，阴阳怪气地道：“这位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林家祠堂从没这个时候开过，你们一来就要惊扰祖宗不说，还想把门窗都打开？那不让外头的日头晒坏了历位老太爷的画像！”
他说着还啧啧摇头，“我们家老爷为了保住这些祖上传下的画儿，不知多用心呢。可见着不是你们的亲祖宗了，上来就不安好心。”
“你怎么说话呢！”林汉本就热得心烦意燥，听见排忧这话更是勃然大怒，蹭地从椅子起来就要挥拳头揍他。
排忧不慌不忙地往后一躲，嘻嘻扮了个鬼脸，眼珠一转就高声嚷起来了，“当着列祖列宗老太爷的面儿，你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就动上武啦！嗳哟哟，都来瞧瞧，这是欺着我们府上没人，来耍威风的！”
他人儿小，声音又脆又亮，又尖又利，一下子就把院子里不少的人都吸引过来了，那些人不敢进祠堂，但都围拢在院子当中窃窃私语起来，看着脸色就像是在说林汉这些人不怀好意的。
“你！”林汉没他伶牙俐齿，当时就真火儿了，上前揪着排忧的领子就要动粗。
“好了！汉卿，不要冲动！”林坤达皱着眉喝止了他，叫人上去拉开，“这是祖宗祠堂，当着列祖列宗你闹什么。”
他们这次来是要“名正言顺”地接手林家祖产的，还没见着正主儿就闹一场，传出去人家还以为他们是无理取闹上门欺负人来了。
林汉脸上仍是愤愤的，但又不敢不听林坤达的话，咬着牙放了一句狠话，“你给爷等着！”
排忧可不怕这么个虚张声势的家伙，再说了，打一顿，他们更没理儿了，当下梗着脖子就要讥回去，忽就听见门口窸窸窣窣人都往旁边让的声音，伴着恭敬的行礼声，“姑娘，姑娘来了。”
排忧听见这一声，忙拍了拍袖子，恭敬垂手迎接。
屋内林坤达等人都是心头一动，来了！族人们骚动起来，聚在林坤达下手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探出头去往外看，伴着小声的交头接耳。
林坤达咳了几声，故作冷淡地道：“都嚷什么，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罢了。你们是长辈，架子还是要端起来……”
他话才说到一半，忽然直愣愣地看向前方，像是受到了什么震惊，一下子失声了……众人忙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祠堂正门口一位双唇紧抿、神态冷漠妙龄少女扶着微躬着身的丫头缓步迈入了室内，头上戴着金光灿烂的一套红宝赤金妆面，映着照进祠堂的金色光线，光彩夺人眼球，通身气派慑人。
身上大红琵琶袖百蝶穿花纱袄，下着杨妃色彩线绣花锦裙，佩着青金内丝双环四合如意，宫绦穗子五彩光华，绚烂夺目。
这些坐着的族人哪里曾见过这样的气度！往常他们顶天了也就见着家里戴几支金银簪子的婆娘姊妹，那已沾沾自喜觉着家中富足，颇有脸面了。
原本坐着的不由自主都慢慢站了起来，随着黛玉进内，目光只知道呆呆地跟着走，等黛玉坐下了，还傻站在那里不敢出声儿呢。
有几个年轻些的族人从黛玉一进来是就红了脸了，看着锦绣辉煌仿若神妃仙子的黛玉，脸上一红，不由自主地就羞愧低下了头，好像他们这样的人，看她一眼都是亵渎。
等进来了看看她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们的穿着用度，再瞧他们自己身上这原以为已经很体面的府绸褂子就登不上台盘儿了，更不自然地弓起了身子，缩着脖子，不敢抬头了，实在是土气得很。
黛玉瞧着他们的模样，心里冷笑一声，更有把握了。她理也没理傻站着的林坤达，一个眼风扫过去，立时有跟着的小丫头端着托盘上来替换了首位上铺的椅搭子，换了新的来。
黛玉径直坐到了上手空着的首位，身后浩浩荡荡跟着进来了十多个粗壮婆子，一个个绷着腮帮拧着眉毛，一溜雁翅排开，一言不发地沉着脸立在族人的身后，让人不禁一个哆嗦。
“不知这位族老突来我家所为何事？”黛玉扫视四周，方侧着脸慢慢问了林坤达一句。
林坤达被她进来时的气势吓了一跳，忍不住先漏了怯站起来迎接，现下看着黛玉竟在他原本占了的上座上坐了，还叫人换了椅搭子，仿佛是嫌弃他脏似的，脸上挂不住更着恼了。
自然，见着黛玉这般的排场，他心里更火热了，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竟有些心疼了，这是多少家财才能由得这么一个小丫头挥霍！这要是在我手上……
林坤达只得在另一侧客位上坐了，一壁狠狠瞪视众人让他们赶紧坐下，别显得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壁上来便先冷着脸，“可见着是家中无人掌事，没规矩的狠了。侄孙女让老夫等了几个时辰？本家的贵客登门，你们也这般的怠慢！”
雪鸮紫鹃几个脸上都忿忿的，暗道这老头忒不要脸，上来就侄孙女，又是本家贵客的，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不成？
黛玉却是一笑，先叫着人道：“这里头着实热了，上凉茶冰盆来——哦，这位族老是罢？”
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不是这程子上门来的客人实在多了，家里又没外头的男人么……”
林坤达心中一喜，这是跟自己示弱了？他得意地一捋胡子，正想教训几句，就听黛玉话锋一转——
“所以就更不能随便把什么阿猫阿狗儿的都放进来了。”黛玉拍了拍桌子，故意做出一副愁容来，“上回有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八辈子的叫花子，上人家的门儿就来认祖宗来了——坐在门口儿哭天抹泪儿，又是嚷嚷着祖上跟我们是连了宗的，又是闹腾什么，我祖父是他太爷爷，父亲是他爷爷，闹得四邻都知道了出来看热闹儿呢。”
“门上还当是真的放进来，谁知那人见了太太上来便扑通跪下，一叠连声儿地叫亲奶奶，还扯着我叫姑妈呢！”
“这位族老倒是说说，这可不是个笑话儿么？”黛玉笑吟吟地看向林坤达，“是以我叫他们严着些儿，别趁着家里老爷不在没人认识外头的人，就叫一堆子的野狗野猫上来赶着认祖宗。”
林坤达拦她不住，黛玉说完气得脸都青了，他大恨，猛地一拍桌子，就要指着黛玉的鼻子大骂她指桑骂槐，可胳膊才一抬起来，身后如狼似虎的婆子大步上前就是一个反拧！
老头儿的胳膊登时就被死死按在身后，脸都被压趴在桌子角上，磕了个狠的，立时鼓起青紫的一个大包来。林坤达在乡下也是老太爷一般的人，哪里经过这个，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杀猪似的大叫起来。
“嗳！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放开！”黛玉忙假意嗔着那婆子，“这又不是上门来认祖宗的孙子，你太莽撞了些儿。”
婆子这才放开了林坤达的胳膊，默不作声地一个躬身，连句道歉都没有就退到后头去了。
林坤达嘴里嗳哟连声，吓得他亲孙子林淮博忙上来查看，“爷爷，您没事儿罢？”
黛玉拿帕子掩着嘴，眼中流出几分的歉意来，“这可是对不住了。我这身边的婆子是家里先时老祖宗留下来的，专管着祠堂呢。她最见不得人不敬祖宗，这一瞧见族老要不敬祖宗，可不是就出手了。您也别怪她，到底是她敬重祖宗呢。”
林坤达捂着脑门儿，眼珠儿都红了，吼声道：“老夫哪儿有不敬祖宗！分明是你这丫头，指使人暗害老夫！”
“您这话说的。”黛玉也冷了脸，她扬首示意后面两列祖宗画像，“祠堂重地，寻常父亲进内都是恭恭敬敬不敢大声喧哗，更不必提向你这样上来便粗言放肆，大肆吵闹的了！”
黛玉冷笑一声，鄙夷地看着林坤达，“是在这位族老年纪大糊涂了，连恭声屏气这样最简易的规矩都不记得了么？亏得你上来好意思跟我提规矩！”
林坤达没料到黛玉竟然这般难缠，当时便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在苏州老家，从来只有他拿着祖宗规矩压人的，还没有谁反过来拿着他最擅长的大帽子压他的。林坤达算是体会到了被自己欺负的人当时有多么有口难言了。
“十二姑娘，这话不能这么说。”旁边扶着林坤达的林淮博突然温温和和地出声了，“先不说别的，祖宗规矩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进祠堂？这就首先不合规矩，更不必提你还顶撞长辈了。”
黛玉心中啧了一声，看来自己看人还真不准，这哪儿是个木讷的，分明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黛玉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倚在椅子上看着林淮博，“不知这十二姑娘是打哪儿论来的一句——我家五代单传，祖宗家谱上明明白白写着，我父行大，且只育有一女。谁给我平白塞了十一个姐姐来！”
“再一个，”黛玉冷冷地逼视着他，“林家哪来的规矩不许姑娘进祠堂！自我记事起，每年除夕父亲于祠堂设宴，新年于祠堂受仆婢参拜，这屋内椅子上有我的一把！”
“倒是要问问诸位，”黛玉轻蔑地笑了，“我林家祭祖之时，你们在哪儿？祭得又是谁家的祖宗！”
“当着列祖列宗我倒是敢上香问一句，他们在天之灵是愿我这个林家独苗儿上香祭拜，还是要你们这些死了也穿不上孝帽子的东西占了我林家祠堂灵位！”
到了这个地步，完全撕破了脸的双方也都顾不上什么了，林坤达猛地一撑桌子站了起来，阴沉地盯着黛玉，直接道：“我不跟你这个牙尖嘴利、满口胡言的小丫头掰扯！族人们都是见证，你们母女既是这样一个不讲道理，不尊族老的，更不配掌着我们林家留下来的祖产了！”
林坤达的眼珠血红血红的，他恶狠狠地一笑，“你们家占着祖宗家产这么些年，也该换人享受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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