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健的笑容僵在脸上，怔然看着她，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云梦又道：“可惜，我却不是什么好人，这点你可记清楚了。”
肖健摸摸鼻子，笑容又愉快起来：“通常呢，好人都不会说自己是好人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方庄手上犯了什么事，但凭你危殆之中不伤人性命，盛怒之下不滥杀无辜，你这单事，我就算是管定了！”
这回轮到云梦一阵愕然，不自觉地迎上他目光。
两人的眼神，一个暖如春阳，一个寥若晨星，甫一相触，蓦然之间，都觉得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微微有些异样之感，不由得又各自转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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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出城之时是午后，小李子一路策马狂奔，傍晚时分已离京约有两百余里。这时天色渐暗，马儿疲倦，后面也未见追兵，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
肖健掀开帘子，看看外面仍是荒郊，不禁扬声问道：“小李子，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荒无人烟？”
“这里离下一处小镇尚有半日路程，今晚肯定是赶不到了。”小李子头也没回。
肖健“啊”了一声：“那怎么办？难道今天竟要露宿荒野？啊哟，小李子！你主子我可是身染重病，见不得风的呀！”
“主子！你当我愿意吗？”谁料小李子更是叫起冤来，“要不是因为救治她耽误了出城的时间，要不是因为怕方庄追来马不停蹄，我们这时候能在这儿晃悠？”
“那那那，那怎么办？”肖健有些为难地看了云梦一眼，难道竟要与这女人共睡一辆马车？可是，也不能让她睡到车外去吧？
“我睡外面。”云梦原本正闭目运功逼毒，这时淡淡吐出一句。
“这这这，这不太好吧……你毕竟是个弱女子……”
“弱女子？比你还弱吗？”云梦睁开眼，似嘲似讽地盯着他。
“咳，好吧好吧……你睡外面，睡外面……”他立刻陪笑。
“主子，你们不用争了！”小李子回头道，“前面有客栈。”
“啊？”肖健一愣，探出头去张望，果然山林掩映之中，闪烁出一点摇曳的灯火。“怎么会有客栈？”
“这里本来就有间客栈啊！还不就是为了方便我们这种错过住宿的路人？”小李子一副“你很笨”的表情。
“有客栈你不早说！本公子自幼长在深……咳，深宅大院之中，哪里会知道这些？连这个也想不明白，我看你才是笨得可以！”
小李子望天长叹：“好吧好吧，你是主子，你说我笨，那我就是笨吧……只是有个这么笨的奴才，这主子也未必能聪明到哪里去。”
“谁说的？本公子只是不想多动脑子！脑子动得多了耗伤气血你不懂么？本公子身体不好，还想多活几天呢……”他理直气壮地道，仿佛“身体不好”是他非常值得炫耀的本钱。
云梦微皱了眉，突然问道：“你真的怕死么？”
他一愣：“当然怕呀！世上谁不怕死？”
她敛低了眉目，似在沉吟。
“你看这世界多么美好，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永远也享受不够，谁不想多活几天啊？”
“那你……又何必舍了天葵子救我？这天葵子，本是你必服之物吧？”
“嗯，是啊！谁想到出门的时候竟然忘了带，只好临时去买。都是这个小李子，笨手笨脚的……”
他话音刚落，小李子叫屈的声音又响起来：“主子！你不知道人是会越骂越笨的吗？再说了，出门的时候，还不是你催得急……”
“为什么救我？”云梦不理会主仆二人的斗嘴，又坚持地重复问了一次，“若是三天内赶不到津县，又或是买不到天葵子，那么你……”
“哎哎哎！可别乱说话啊！谁说赶不到津县买不到天葵子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他正胡乱地说道，被云梦淡淡瞥了一眼，顿时有点说不下去，只得呵呵一笑，答道，“哎，怕不怕死是一回事，会不会死是另一回事啊！世上谁人不怕死？世上却又有谁人能够不死？反正我总是活不长的，这和救不救你没什么矛盾呀！哎，对了！说不定我做了好事，上天可怜我，反而让我多活一阵子也不一定呢！”
“那可未必！”她冷笑一声，“我又不是什么好人，你救了我，只怕不是好事。”
他拧起眉，歪着头，以探究的眼神盯着她：“你真不是好人呀？”
她目光淡然，默不作声。
“生命是平等的，不分好人坏人。”他轻轻地说，微微笑起来，温暖和熙。脸上的人皮面具做得精巧，除了脸色看不出，各种神态都能细微地反映出来。
她眼中有一种讥笑之意，显然并不认同，却重新闭上了眼，似乎无意争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呀！我救了你两次，那可是十四级浮屠。功德无量呀喂！”他扳了手指在算，像是极为得意，“我看佛祖肯定会保佑我多活几年的，哈哈哈……”
“吁”的一声轻喝，马车停了。小李子跃下车驾，掀了帘子：“主子，到了！”
“呼……这马车颠得我一身酸疼，出来玩果然辛苦啊！”肖健一面伸懒腰，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跳下车来突然愣了。“这这这……这是客栈？！”
云梦紧跟着下了车，只见朦朦的暮色里立着几间破房，墙壁是旧得看不出颜色的木板，房顶盖着密密的稻草，看上去像是风一吹就要倒。
“这是客栈呀！”小李子无辜地指着门口一块大匾——“福财客栈”。
“这客栈，你确定，能住人？”肖健咽了咽口水，“我看还不如住荒外。”
“唉，我的好主子！”小李子哀怨地道，“您也知道这是意外不是？好歹将就一晚上吧！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能有这么个地方安身已经很不错啦！房子虽然破了一点，至少也能遮风挡雨，您这身子骨哪经得了在荒外过夜……”
肖健不情不愿地揉揉鼻子，正要再说什么，云梦已经一步当前踏入了客栈。他只得没好气地瞪了小李子一眼，尾随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