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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浓重的血腥气。

却不是上次匆忙经历的梦境。

夜长留不解的蹙起眉头,忍受着空气粘连的错觉,踩着脚下一地腐肉血污,甚至能清楚听到它们在脚下爆开的腻人声音。

阴着脸在一处尚能落脚的台阶上蹭掉鞋底沾染的碎肉污血,夜长留无语凝噎的转头对上被人活生生插在门栏上的无名氏尸体,和那暴突的眼珠来了个近距离的对望,恶心又坚决的扭过头去。

怪不得扶苏折磨起人来心狠手辣,任谁天天生活在恐怖片的场景里都不会好过到哪去,眼下扶苏能安稳的正常活着——除了性格阴郁点、下手狠一点之外,已经算得上一种奇迹了。

皱着一张小脸,沿着血流最多的青石板走了上去,猩红的血迹都已干涸,黑红的颜色挑战着人的忍耐底线。夜长留在原地三百六十度的转了一圈,目力所及处全被巨大地建筑物阻挡,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扶苏如今身在何处。

沿着一路堆积的尸首信步而走,片刻就见了两个尚能直立行走的人影,夜长留暗赞她的运道果真不错,身形灵巧的躲到石墙后面,踩着下面无名氏的尸体,尽职尽责的整个人贴在破败的石墙上偷听。

无论那还没来得及看清面貌的二人中有没有扶苏都好,起码能窃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王子,如今城破人灭,流血漂橹,您心中却杀戮未止,可还有何不满?”一个清亮的声音不疾不徐,语调中也没什么大的波动,仿佛这一城人命也不过是个出气的由头。不难听出其中自然的傲意,远远地飘过来,飘过来,飘过破败的石墙,传到听墙角的夜长留耳中。

在人间地狱般的地方,能听到如此不染尘埃的声音,简直让人疑心是否此刻已经身在地狱。

饶是夜长留也不由得怔愣一下,尚未回神就听得有人答话。

答话之人的情绪远比不上先前那人仙风道骨,哑着嗓子,偶尔夹杂两声绝望的轻笑:“国师大人又懂甚么!哈,您超脱世外,不以物喜不以物悲,我等俗人的心思,又怎能入了你的眼。”

对话就停滞在这里,夜长留谨慎的呆在原地,看着身边所有东西和场景一同模糊的旋转起来,头晕目眩之感过去之后,四周已经换了一副富丽堂皇的模样。

很少有人的梦是从头做到结束的,明明是最想忘记的事情,记忆却在背后把那些悲伤编成一个合集,让人饱览一遍心中最不能忘怀之处。

此处似乎是宫中的什么地方,白日也点着不计其数的琉璃灯,脚下踩着的是异国进贡的华丽毛毯,空气中燃着的是从未闻过的香料,夹杂着阵阵低泣的回响。

“母妃……怎能如此!您怎能如此对儿臣!”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背对着夜长留的角度,趴在雕花大床边沉闷的哭泣着,手心都撰出了血色,沿着宽大的袖口滑落,又被华丽的地毯悄无声息的吸收。

床上躺着的人轻柔的叹了口气,又重重的咳了咳,伸手抚着少年柔顺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地眷恋不舍,脸色透明的仿佛马上就要离开人世。

夜长留眼尖的伸长脖子,发现床上躺着的女子亦是雍容华贵,惨白的脸色却不是因为病痛,而是胸口还未拔出的青铜匕首,在烛光下闪烁着阴暗的光芒。

“母妃……咳,母妃从未怪你。”女子勉力喘息,睁着一双渐渐失神的眼睛,却明亮的让人心惊:“扶苏,扶苏,他是你生身父亲,你……你万万不能……。”

床前的少年闻听此言,肩膀颤抖不能自己,语气悲愤至极,却再无一丝一毫的眼泪:“晚了,母妃莫不是以为,这泱泱禁宫是儿臣一个拖油瓶想来就来的地方?”

半死不活的女子猛地睁大了眼睛,其中的光芒令夜长留也忍不住心中一痛,语气急忙的问道:“扶苏,什么……什么意思?”

少年自床边站起,幽幽的叹了口气,居高临下的俯视床上回光返照的女子,任由额头上的手无力的摔回床榻,语气中带了两分无法自控的癫狂:“弑父杀母,国师大人亲自批得命格,母妃又不是从未看过,何苦多此一问。”

床上秀美的女子杏眼圆睁,怔怔的吐了口血,染红了身上那名贵的布料,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她从未细心了解过的儿子,指尖费力的抬起,和声音一起颤抖:“你……你……!”

“母妃安心去吧,我会把那人挫骨扬灰,连同他那后宫三千一起。”少年唇角隐约挂着一丝苦笑,伸手去拔女子胸前的匕首。夜长留方才发现,少年手心里的血也并不是什么悲痛至极的自残,而分明是那伤了女子的罪魁祸首。

梦境至此已到高潮,床上的女子无能为力的握着胸口的匕首,努力拖延那么几分钟的死亡,瞪着一双眼睛,把血吐在少年脸上,与其说是遗言不如说是诅咒:“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孽种,逆子!”

少年无动于衷的看着那女子奋力扭动四肢,然后渐渐瘫软下去。他缓慢的伸手帮床上的女子合了眼睛,又从袖中捻了一方手帕,擦净脸色污血,沿着床铺坐在了地上,垂着头,已然俊朗令人难忘的脸上全是诡秘的笑意。

夜长留沉默的注视着眼前无可更改的一切,她并不觉得扶苏开心,恰恰相反,当真痛到了骨子里。想了想,这是第二次入扶苏的梦,尤其第一次还是白日梦,便更加同化了二人的灵魂幅度。

“你说,永远有多远?”话刚出口,夜长留就恨不得倒带重来一次,这叫个什么话题?

瘫在床边的少年版扶苏冷冷的抬了眸子,换来夜长留谨慎的缩了缩。“……我好像见过你。”

“你可还记得我是友非敌?”夜长留顿时一喜,打蛇随棍上。

扶苏低头沉吟片刻,又回头看了看床上死透了的丽贵妃,似乎再怎么悲伤地心境都随着这似曾相识之人出现,而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也许,你为什么在这?”

夜长留信口胡诌:“碰巧路过的,你看床上这位女子,死的实在不太美观,不如你我换个地方聊聊?”

扶苏嘴角一抽:“那是我的生母,由不得你如此诋毁。”

“死了很久的生母?扶苏,这不值得你如此反复的惦记。再说你看这位夫人,死相安详,弱柳扶风,也不像什么身怀绝技的,最后说的话估计是气糊涂了,肯定不能作数。”

“死了很久?”扶苏一愣,冰冷的眼神复杂多变,最后出人意料的眯起眸子:“……谁让你随便进来的?”

被当场抓包的夜长留膛目结舌,思量着若不是她精神力退步太多,便是这位扶苏公子太过杰出,她从未见过五次之内就能把过往从梦境中摘出,再串联起来的能人。

反观本来还处在崩溃边缘的扶苏,此时却笑得柔和阴冷,随手挥了挥,就让床上那死了很久的记忆片段从床上消失,所处之地随心所欲的再次一换,很快平息下来。

一样富丽堂皇的屋子,夜长留刚做出这个判断,就被唇上刺痛的感觉惊掉了下巴。

“你……。”夜长留一把推开自得其乐的扶苏,触感扎实的由不得人恍惚,不自在的咽了咽口水——即使在梦里,这也该算是骚扰吧!

“果真有用?”一吻成功的扶苏像是在研究什么有趣的课题,上上下下的把夜长留扫视一遍,唇角的笑意不明,却让人生生感到危险。“自从你上次玩了这么精彩的一手后,本座的确是略略寻访了一些隐士,可也没想到定魂香这么好用,竟然能碰到你的形体。”

夜长留凤眸微挑,看着扶苏冰冷脱俗的侧脸,心下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预感刚刚划过心头,扶苏便啧了一声:“听说在本座的梦里,一切都是本座主宰,也不知对是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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