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采莲,有志气,不愧为江家的女儿……”
江瑞丰终于肯跟女儿说话了。
“爹爹……”
江采莲声音有些哽咽。
她盼了那么久,就等着这一天呢。江太太心里却不好受,任谁也不想女儿离婚吧?可婚已经离了,说什么也没用了。
“采莲,你以后咋办啊?”
“姆妈,我想出去找个事做……”
“采莲,爹爹帮你留意一下,看看能不能去小学校做个教员?你先把课本温习一下,等过了这一阵子再说……”
江瑞丰知道时局不稳,报纸上宣传着要固守长江防线,可国军接连吃了败仗,守得住守不住还是两说。他是个读书人,对政治不感兴趣,可内战一起民不聊生,对刮民政府是失望之极。
就这个腐败样子,还是垮台比较好。跟许多知识分子一样,他也抱着这种观点,不过,不敢宣之于口,怕惹来麻烦。
“爹爹,姆妈,家里也要做个准备……”
江采莲把娇娇跟她讲的那些,都跟父母说了。
一个是多存点粮食,另一个是做好逃往乡下的准备。
“采莲啊,你不晓得乡下的日子也不好过,那些溃败下来的散兵游勇大多做了土匪,见啥抢啥,心狠着呢……”
“你小叔爷回到乡下,本来还想开间铺子做个小生意,可一打听吓得都不敢开张了……”
江太太是心有余悸。
她这趟回去,就听说镇子上的几家铺子都被抢了,还伤了人哪。
江瑞丰也叹了口气。
江南本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可现在闹得鸡犬不宁,再也不复往日了。
“爹爹,姆妈,真要打起来,还是去乡下避一避吧……”
“呃,看看情况再说吧……”
大人们在说话,沈晓月在一旁听着。
这一世的变化可真大啊。
按照书中描述,外公一直不肯认女儿,直到女儿去世都不肯见她,那脾气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现在却能跟女儿心平气和地谈论着家事,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真是意外之喜啊。
她看着外公,不过四十五六岁,留着分头,戴着黑框眼镜,气质很儒雅,跟这个年代的知识分子一样,保持着清高,有自己的坚持。
听太太说,外公书读得好,靠着一家人供养才念完了大学,是家里最有文化的。两个舅舅也很争气,大舅舅念了大学,毕业后在报馆做事。小舅舅去年考上了交大,学的是机械设计,也很有出息。
外公爱面子,自尊心很强,碰到太太这样的是挺糟心的。
好在,一切都有了改变。
江采莲见采文去了报馆,就把去银行提款的事跟父亲说了。
“采莲啊,这笔钱别对任何人提起,以后娇娇和豆豆就指着这个生活呢……”
“嗯,爹爹,我晓得了……”
江瑞丰穿上大衣,准备出门。
他要护着女儿,陪着她走过这段艰难坎坷。
*
父女二人进了银行。
江采莲从保险箱里取了二百块现大洋,都是用红纸封好的,一摞一摞的。她装在袋子里看着不太显眼,提着却沉甸甸的。
这样分十次提取,就全部提出来了。
江采莲跟父亲回到家,把钱袋装进罐子里,埋在了卧室的夹壁下面。这是当年盖房子时,专门设计的,用来存放值钱的物件。
“爹爹,若是家里周转不开,就先拿着用吧……”
“采莲,这钱不能动,爹爹替你保管着,等局势平稳下来了,你都收回去……”
沈晓月也觉得藏在外公这边比较保险。再过两个月就要打仗了,那炮弹可不长眼睛,万一炸了,不就把钱给炸没了?
安排好了家事。
江采莲从手袋里取出了十块银元塞给太太。
“姆妈,再去买点米吧……”
想着家里还藏着个人呢,就带着女儿告辞了。
*
江采莲牵着娇娇进了公寓。
她叩开了房门,见阿花面色苍白,冲着她直使眼色。她心知不对,刚想离开,却看到两个便衣冒了出来。
“太太,进来说话……”
江采莲两腿直打哆嗦,怎么都迈不进去。
沈晓月也吓了一跳。
完了,奕宣哥哥暴露了?
沈晓月反应很快。
她一下子蹿到了楼梯拐角处,没敢进门。
江采莲硬着头皮进了屋。
两个便衣往楼道里扫了一眼,对那个逃跑的小囡囡并不在意,阿花赶紧关上了房门。
“您二位是……”
“我们是警察局的……”
说着,一位便衣掏出一个蓝本本晃了一下。
江采莲攥着手袋,故作镇定。
“先生,您二位前来有啥事情?”
“呃,兄弟们来核实一个案子……”
“什么案子?”
江采莲没看到奕宣少爷,心里是七上八下。
“太太,有人报案说,前几天你从火车站抱走了沈公馆的六少爷……”
“什么?六少爷不是被大夫人带走了吗?”
江采莲一下子反应过来。
原来,这两个便衣不是来抓奕宣少爷的,而是来找六少爷的。
她心里有了谱,就冷静下来。
“先生啊,你们听我说啊,我是沈公馆的三太太,那六少爷是我的亲生儿子,硬是被大夫人送走了,这会儿应该到香江了吧……”
江采莲的眼泪一下冒了出来。
她哭哭啼啼的,十分可怜。
阿花也跟着抽泣。
她并不晓得六少爷的事,以为在路上出了什么问题?
“好了好了,都别哭了……”
两个便衣也是受人之托,前来探问。
原以为是什么人拐走了孩子,搞了半天是家宅内斗?对这种没报酬的差事,本就提不起兴趣,现在又看到一位年轻太太梨花带雨般的哭泣,态度也稍有缓和。
便衣又询问了几句。
见太太跟女佣的口径一致,不像在说谎,屋子也检查过了,没发现六少爷的痕迹。二人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就想退堂鼓。
可来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吧?
一位便衣扫了扫屋子,又盯着那几只箱子看了看。江采莲倒是机灵,立马从手袋里掏出了两块银元。
“先生,跑一趟辛苦了,这是一点小意思,请收下吧……”
说着,又把手上的金戒指褪了下来。
“好,那兄弟我就不客气了……”
一位便衣接过来,满意地笑了笑。
“太太,如果有六少爷的消息,要马上报告……”
“好的,先生……”
江采莲忙不迭地点着头。
阿花赶紧去开门。
送走了两位便衣,江采莲喘了口气。阿花朝楼下探了探,见没人了,方问道:“太太,娇娇呢?”
“娇娇?”
江采莲又紧张起来。
娇娇跑哪里去了,一闪就不见了?
“娇娇,没事了,快出来吧……”
沈晓月听到太太的呼唤,就从楼上冒出头来。
本来,她想去报刊亭报信。可又一想,还是先核实一下为好,结果还真蒙对了。
*
三个人进了屋,就把门反锁上了。
“阿花,奕宣少爷呢?”江采莲压低了嗓门问道。
“太太,他在床底下躲着呢……”
阿花指了指卧室。
沈晓月蹬蹬蹬地跑进去,趴在地板上,朝里瞅了瞅。果然,奕宣哥哥正躺在那里朝她笑着,露出了一口白牙。
“奕宣哥哥,快出来吧……”
原来,沈奕宣听到有人敲门,就躲到
了床底下。那床很宽也很深,躲在最里面,不趴在地上是看不见的。
他吊着胳膊爬进去很困难,出来就更不容易了。他不能翻身,只能仰着脸一点一点地往外挪。等他挪出来时,把地板又擦了一遍,好在刚打扫不久,倒没什么灰尘。
见奕宣少爷完好无损,江采莲松了口气。
她抚着胸口说:“哦哟,好紧张啊,再这么下去,心脏病都要闹出来了……”
阿花听了,笑了起来。
沈晓月却不敢掉以轻心。
“姆妈,警察怎么会跑来找豆豆啊?”
她猜测是大夫人那边搞出的事情。算算日子,大夫人已抵达香江了,跟奕铭少爷和大少奶奶汇合后,不就露陷了?
江采莲又紧张起来。
继昌和大夫人走了,可厂子还在,那管事的跟警察局都有联系,如果继续追查下去,会很麻烦的。还有公馆那边,李阿娣是大夫人的心腹,一旦晓得了会咬住不放的。
“当务之急,是要躲起来……”
江采莲冒出了这个念头。
沈晓月也想到了这一点。
只要熬过这两个月,那边就拿她们没办法了。
本来,想趁着打仗之前去乡下避一避,她们住的公寓虽然不临街,可万一被征用了也说不准,外公那边也不保险,还是去乡下好了。
可她们走了,奕宣哥哥咋办?
这一回,能躲过搜查纯属侥幸。
那两个便衣敷衍了事,走了走过场,可一旦把太太的身份跟沈公馆联系起来,就会联想到昨日盘查之事,有便衣见奕宣哥哥进了公寓就没再出来,那二次搜查就难以避免了。
沈晓月瞅了瞅奕宣哥哥。
伤还很重,这个样子是不能出门的,出城也不容易,都设了哨卡,不如躲到公馆里去吧?那里不是有暗室嘛,就躲到里面好了。
一时间,沈晓月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沈奕宣也猜到了六少爷的去向。他对三太太很佩服,平日里说话细声细气的,一旦爆发起来,却是那么机智勇敢。
“太太,你们先避一避吧,不用考虑我……”
沈奕宣也意识到这里不安全。
“奕宣哥哥,你的伤……”
“没关系,我会想办法的……”
沈奕宣很冷静。
时间不多了,该办的事得抓紧时间办了。
“奕宣哥哥,我跟你说个小秘密哦……”
沈晓月踮着脚尖,附在奕宣哥哥的耳边把爹爹卧室里的秘密说了。那个暗室只有爹爹知道,让奕宣哥哥躲在那里养伤,是再合适不过了。
沈奕宣咧着嘴笑了笑。
这个妹妹年纪不大,却是绝顶聪明。
“奕宣哥哥,出门时你再装扮一下,戴上假发套,描描眉,涂上口红,再换上太太的衣裳,扮成小姐好了……”
沈晓月想出了一个歪点子。
江采莲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晓得娇娇的脑子里想得都是啥?不过,这个办法倒是可行,让大太太找辆汽车,就当接三小姐回家好了。
沈奕宣也不得不接受。
做地下工作化妆是常事,可装扮成女人还是头一回。
“事不宜迟,就让阿花去公馆报个信吧……”
阿花正在厨房里烧饭。
她一听,就满口答应下来。
可又听说要去乡下,就一脸紧张。
“太太,我不想回去……”
可阿花一个人留在这里哪行啊?她不过十四岁,再机灵也是个小姑娘。对此,江采莲也有疑问,阿花怎么就这么怕回乡下?
阿花低着头不肯言语,她也不好再继续追问。
“太太,让阿花跟我回公馆吧……”
沈奕宣解了围。
“好,就这么办吧……”
江采莲明白,目前奕宣少爷是当家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呢,即便大太太是个借住的,也跟大夫人一样了。
--------
(晋-江-独-家,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