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这么远,青玄觉得她似乎都能在风里嗅到胭脂的香味,还有那火红衣服上的淡淡喜气,甚至都可以听见兰君头上珠翠的叮当作响。
似是看到了青玄眼里的疑惑和失落,景开拉过身旁的兰君,转瞬间就亲了上去,深吻,缠绵,兰君一身红衣,柔弱的依偎在景开身上。
那个一直举止得当从不失礼的景开,竟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此举么?
青玄的心彻底凉了下去,事已至此,已容不得她再自欺欺人了,按照南楚的风俗,这两人不是夫妻,也差不多了。
她真的没想到,翠儿的话竟会成真,此刻的青玄有些想哭,更有些想笑。
“杀我的理由!”她几乎竭尽全力的对着城楼大喊,到了这个时候,除了这个,一切都不重要了。
“国主金令。”城楼上的景开放开几乎窒息的兰君,惜字如金的给出了这简短的解释。
国主的命令?青玄笑,她已经两年不在都城捣乱,国主又为何要给她治罪?正要再问,刚刚那个问话的小兵就振振有词的道出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国师与元秀郡主合谋,勾结楚军,通敌叛国,为我南楚敌人,人人得而诛之。”小兵的嗓门很大,他一喊完,整个城楼上的守军也跟着呼喝,义愤填膺。
看到他们这样,青玄错愕之余,也无可奈何,毕竟她这次的罪名是“叛国罪”。
以前每次在都城里惹事,都是国师竭力为她说情,总能化险为夷,但是这次,竟有人将国师和她一起诬陷,难怪会如此凶险。
可是,她是被冤枉的这一点,就算那个昏庸的国主不查,景开也应该很清楚,他完全可以对国主的命令阳奉阴违,给她时间,让她证明自己的清白,而不是上来就要将她置于死地。
青玄想着这些,发现城楼上愤怒的气势更高了,有好几个人都将目光放到了她的身后。
她不明所以的向后看去,就看到了那滚滚而起的尘土,与此同时,隐约的马蹄声也传了过来。
黑底金字的楚军旗帜慢慢在其中显露,青玄缩紧双眸,来的是楚军的骑兵,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城楼上的士兵不会以为这些士兵是她引来的吧,那她叛国的罪名岂不是落实了?
“不能让他们将元秀救走,全军出击!”景开的声音也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青玄从不知道,原来景开的声音也会这么冷酷,难道说,他也以为是她将他们的作战计划出卖给敌军的么?
曾经他握着她的手,说从此由他来保护她,由他来陪着她的那些话,都去了哪里?
耳边传来战马的嘶鸣,让她稍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是刚刚载她脱离箭雨的那匹战马,它血迹斑斑的身体支撑不住了,痛苦的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青玄悲痛的看着它,迈出脚步,想要将它未闭的眼合上,却在刚迈出一步时就被士兵团团围住,南楚的士兵,手握兵戈,危险的刃口全都对着她。
很快,她就看不到战马倒下的位置了,这些从堰邑里出来的士兵已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她围住,水泄不通。
景开横刀立马站在这些步兵后方,目光冷冷的看着她。
“景开,你对我的承诺呢?”青玄承认,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愿相信,景开和兰君会真的想杀她,她不断的对自己说,他们刚才的举动,不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国主的命令做做样子罢了。
“元秀,你不仅背叛了我,更背叛了南楚,现在还要来问我的承诺?你这种人怎配活在世上?”景开的话掷地有声,话音落,根本不再给青玄说话的机会,众步兵一起举刀冲了过来。
看着眼前数不尽的刀光,青玄觉得心里有些痛,眼睛里也涩涩的,分明是初春回暖的天气,她却觉得自己有如身在寒冬腊月,呼出吸进的空气是冷的,周围的人也是冷的,那双曾经一直温暖她的眸子也是冷的。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竟是如此脆弱,轻轻一碰就散了。
青玄裂开嘴无声的笑了,纵然有千百个落泪的理由,她也绝不允许自己在这里哭泣,因为,她还要战斗,还要活下去。
一个闪身上前,错步搭腕借力,她就夺下了一把长刀,如果,一定要杀掉眼前之人才有活路,她知道她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架开右手边的三柄长刀,翻手间砍断左边两只长戟,青玄又踩住试图绊倒她的几支枪尖,借力一跳,跃到半空,接着手腕微动,那柄一直握在手中的匕首就被她扔了出去,刃尖直指景开。
他竟能说出她不配活在世上这样的话,从始至终,她在他眼里心里都只是这样的存在?青玄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匕首掷出去,他们之间就再回不到过去了,但纵使如此,她也要告诉景开,她不会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匕首穿过他的盔甲,穿过他的肩颈处,带出点点血花,几个副将全都大惊失色,景开却不慌不忙的按住伤口,凝眉看向那个在乱军中翻飞的人。
可是青玄却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仿佛丝毫不关心她扔出的这匕首的后果,也似乎很肯定这匕首一定会伤到他。
“拿弓箭来。”景开扭头吩咐旁边的人,他不能容忍青玄这样对待他,分明是元秀背叛出卖他在先,她现在那副模样却像他负了她一般,就算之前元秀有千般万般的好,在他心里,也抵不上南楚的位置,为了南楚,只能对不起她了。
景开在心中如是想着,搭弓拉箭瞄准了青玄。
“将军何必多此一举,元秀郡主骑术再高明也不过是一介女流,在这千人的围攻下怎么也难以活下来。”一个副将看到景开想要放冷箭,急忙上前讨好的说。
他淡淡的瞥了这副将一眼,手上的弓箭松了一下,复又对准了那道身影,冷声说:“她的出云刀法一出,神鬼莫测,每一次抬手,都让我方倒下两三名将士,这样下去,不用等到她力竭,这些步兵的战斗力也会被她耗尽!”景开话毕,弓弦应声而响。
青玄此时正被三个士兵同时牵制,听到他的弦声,心里不由暗笑,他这时机把握的真好,若不是她有软甲护身,能减轻利箭的伤害,说不定就会丧命在此箭下。
虽说软甲上已被这些兵士又砍又戳弄出不少损伤,她也为此受了些皮外伤,可她深信,扛过这偷袭的一箭还是没问题的。
谁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青玄却感到身后的箭矢被人截住了,未等她回头去看,就听到来人大喝:“郡主小心!”
“阿五?”青玄心里一惊,他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突然出现在这乱军之中的?
“属下这身军装还是很有用处的,从外围挤到这里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还好赶上了。”阿五一边帮她分担数不清的刀枪一边说。
“我都放你走了,怎么还回来?”青玄翻手间又砍折一柄长刀,冷声道。
阿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他轮着不知从哪找来的板斧,替青玄解决了三个偷袭的家伙,粗声说:“属下是来回答郡主的问题的。”
没有给青玄说话的机会,阿五继续在混战中说,“是兰君姑娘告知我们几个你是女儿身的,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属下昨晚听到了温小将和兰君姑娘的谈话。”
说到这里,阿五上前用蛮力撞倒一个士兵,又退回来接着说,“昨晚郡主不在城里,不知道温小将和兰君成亲,属下脑袋笨,今天看到郡主,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可现在,属下明白了。”
“兰君姑娘顶替郡主嫁给了温小将,他们所说的国主金令里要杀的人,竟是郡主。”阿五一个不小心,手臂上挨了一刀,渗出鲜血染红了衣服,“阿五不懂,郡主从未做过祸国殃民的事情,为何国主会下那样的命令,我私牵战马难逃一死,倒不如用这条性命做点有意义的事。”
他说着,声音突然变的高亢起来,对着面前的士兵大喊:“兄弟们,郡主就是贾言道先生,是我们南楚的希望,你们不能这样对她!”
听到阿五的话,一些士兵也不再急着攻击了,反而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孩,似乎想找出她哪一点和那个神秘的贾言道先生相像之处。
“阿五,你疯了?”景开再次将弓箭对准了他们的方向,同样回以大喝,“不管她是谁,将我们的军队部署出卖给敌军,置南楚于险地,都是不可饶恕的!”
“景开!我何时做过此事?”青玄此时也动怒了,连阿五一个副将都能选择相信她,而那个她想嫁没嫁成的人却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景开被青玄这么一吼,眉头皱的更紧,没好气的说:“你何时做过你自己知道,借成亲以退敌的计划是你想出来的,具体的计划也只有你我两人知道,可为何到了成亲的时候,你反让兰君替嫁,还将伏兵全部撤走,险些让堰邑落入敌手。”
“这些,都是兰君告诉你的?”青玄声音涩涩的,将目光转向还在城楼上的兰君。
只是这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就听到阿五的声音再次传来:“郡主小心!”
兰君的鸣弦箭再次对她而来,但这次没有弓弦的响声,青玄承认自己确实是大意了,没有觉察这暗中的杀意,鸣弦箭虽说鸣弦,却只有在弓弦不响时才是杀伤力最大的招数。
这一箭又是在她毫无防备之时飞过来的,速度极快,阿五喊出声时,她已来不及避让,也来不及去阻止阿五的动作,他竟然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箭。
看着眼前阿五的背影,青玄觉得双眼有些模糊,险些涌出的泪水被她狠狠的咽下,她伸手扶住他,看他不断吐出鲜血,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好。
立在他心口处的箭羽竟是那样刺眼,青玄想要将它拔出来,可手抬起半天,却还是使不出力气,他怎么那么傻,她有软甲在身,这支箭就算射在她身上也未必会致命。
“郡主不必为我难过,未能奉国师命令好好保护郡主,属下死不足惜。请郡主务必要活下去,因为,你是南楚的希望。”阿五用沾满鲜血的手摇晃着青玄的胳膊,见她点头答应,才放心的松了力气合上眼睛。
“阿五!”青玄用力的摇晃着他,想让他睁开眼,却发现丝毫无用处,她紧紧的抓着他,轻声道,“傻瓜,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南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