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叫宋管事来正院。”回去的路上宋茯苓尚且能保持镇定,可才刚进太傅府门便露出几分焦急,他即刻打发护院去找宋仁。
回到房间没多久,宋仁便火急火燎赶过来:“何事?出了何事老爷找我?”
宋茯苓听见响动即刻从画卷上回过神:“仁叔,我要谢祁府中所有门客的画像,你立刻去堂里取,快去快回。”
“谢祁?”宋仁想了想:“越国三皇子?”
“不错。”
宋仁并未多问:“当真是所有画像?谢祁门客众多,找画倒不是难事,老爷若是想找人吩咐一声便是。”
“我要自己找。”宋茯苓说得坚定又难得一脸肃色。
宋仁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他从未见过宋茯苓像今日这般失分寸。自从十二年前的那把大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
看样子定然是出了棘手的大事,否则怎么会连他都信不过?
宋仁走后宋茯苓也没闲着,他又叫了正院所有伺候的仆役进来:“去看看府中何处有苍蓝色锦衣,不拘样式,只要是沾上苍蓝二字的衣裳都给我送过来。”
“是!”
一声令下,整个府中立刻陷入翻寻的鸡飞狗跳之中。
众人虽然不知道老爷为何忽然想要从未穿过的颜色,却还是竭尽全力翻找,简直要把整个太傅府都翻个底朝天。
宋茯苓便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点上一两句:“这儿,我记得这个柜子里还有不少……”
转眼半柱香时间已过,阖府上下竟然连一件苍蓝色锦衣都没有找出来。宋茯苓惯常喜穿皂白二色,府中下人投其所好也多置办这两色。
主子没有,仆役护院就更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宋茯苓似乎有些发愣,片刻后回神又道:“没有便去买!不要现做,直去成衣店里照我的尺寸拿。”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怂勇唐三出来说话:“敢问老爷,衣服样式有没有要求?需要买几件呢?”
“两件。”宋茯苓说完想了想,纠正道:“不,有多少买多少,最好是绣着飞鹤样式的直裾。”
“只要直裾?”
宋茯苓顿了顿:“直身道袍都可,款式不拘,只要是苍蓝色都可。”
“是。”得了新指令,众人很快鱼贯而出。
不久后宋仁回来,入目一片狼籍,见房间四处都是散乱的衣物,别提多惊慌:“这是怎么回事?府中可是遭了贼?”
“不曾,我让他们找个东西。”宋茯苓示意宋仁带着画册上前。
“可找到了?”
“没有,让他们去买了。”
宋仁点点头:“后面还有两箱,等这些看完我再拿进来。”
“不用,一起拿进来。”
见宋茯苓如此着急,宋仁心中更加没底:“敢问老爷,究竟是要找谁?”
“此事待我探查清楚再告诉你。”
宋仁点点头不再多问,帮着整理画卷。
宋茯苓手中的画卷换了一张又一张,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在其中一副上停下。
他仔细端详着画中人的眉眼冠发,片刻后骤然出声:“没错!就是他……”
“可是找到了?”宋仁手上一顿,也过来观摩,发现上角写着“嬴奭”二字:“老爷要找的就是此人?”
“是也不是。”宋茯苓已经看起下角的身家注解。
宋仁看了会儿,眉心越皱越紧:“我怎么觉得……此人的眉眼很是眼熟啊?”
“仁叔也觉得有些眼熟?”宋茯苓问。
“不止一些,若早几年怕能想起来,如今年纪大了,实在记不
清。”宋仁摇了摇头。
“原本我还只有三分确信,如今已经有了五分。”宋茯苓将画卷仔细收好:“仁叔,叫人进来收拾。”
“哎。”宋仁出去没多久,之前央去买衣服的唐三几人也正好回来。
“看老爷要得急,我等就将附近几家成衣店的所有苍蓝锦衣都买回来。”唐三身后跟着两个木箱,打开都被同一色系装得满满的。
宋仁见状有些疑惑:“老爷翻箱倒柜要找的东西,竟然就只是几件成衣?”
“不,不止几件,”唐三解释,“是整整六十八件。”
“你……”宋仁看样子是要训人,不料被宋茯苓打断。
宋茯苓拎起其中一件看了看:“样式相近,颜色却差点,不如他身上的沉稳。”
说着又拿起另外一件:“颜色倒是相近,就是这布料的手感……”
“?”宋仁一脸迷惑。
听他家老爷的意思,他这是看见别人穿了所以自己也想要?还恨不得把成衣店款式相近的都包圆了?
二十多岁快三十的人了,竟然如此鲁莽?这还是他眼中气定神闲遇事不惊的老爷吗?
宋仁正要问那人是谁,不妨宋茯苓已经央人推他进去试衣,怔愣半晌只得作罢。
晚间正院的灯迟迟未灭,这本也不是稀奇事,往日彻夜亮着的时候也不少。
只是今日房里的人却不同往日,既没有看账本也不曾有书要抄。
宋茯苓已经望着帐顶发呆多时了。
想的自然是白日里“越国三皇子”的事。
若那人当真是他哥哥闻声,这些年又为何不曾回上京?一点消息都没有?难不成也和他一样另有打算?
有那么一瞬间宋茯苓甚至想直接去那人跟前质问,却终究忍下来。
万一是旁人的计谋,万一有人就是想借此刺探他的身份?认亲之事万万不可莽撞。
退一万步讲,就算此人真是哥哥闻声,就凭他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又如何敢贸然现身?
宋茯苓又是期待又是怯懦,浑浑噩噩竟然一晚上不曾睡着。
天明时分,这份不知所措终于随着黑暗退却一些。如今的事态,就算确认那人是哥哥,也不能莽撞行事。
闻氏冤屈尚未洗净,便是至亲也得忍着。朝堂局势风云诡谲,一招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他闻礼已经不想输,也再输不起。
*
闻声下榻典客署的第二天一早,寇准就携着一众官员侍卫来接,接去哪儿?自然是金明池。
若想在一日之内看尽上京都的繁华,那便没有什么地方比金明池更合适。
寇准也不是第一次带人游览上京都内景,码头早停着一艘三层高的船舫,河面来往嘈嘈,货船与花船相互交错,在临安河面划起一道道浪波。
闻声坐在画舫船舱,隔着薄薄的珠帘望着喧闹的水面,远处的岛心宫殿阁楼树丛环绕,似乎沉迷在这派盛世美景中。
“三皇子自小在江州长大,江州人性情温和,怕是从未见过此等盛况吧?”
闻声半真半假道:“许是见过,总觉得很熟悉。”
“哼,有何了不起,我们江州人含蓄内敛,可不是有点东西就藏不住出来显摆的某些人……”张赫立在柱前抱臂冷哼。
寇准并未在意,继续耐心与闻声介绍视线所及的景色。
驶到接近白塔桥附近时,周围的游船顿时拥挤起来。远处的长帆花船上隐约有人影在晃动。
闻声眼神好,看出悬在船桅上的是个秋千模样的东西,那人影就站在长秋千上,随着人们的呐喊声不断晃动。
等到飞至秋千顶峰,那人影即刻松
开手,在空中翻转着落入水中,赢得满船喝彩。
寇准见闻声看的专注,便解释:“这是金明池常有的水戏之一,叫水秋千。看的就是个惊险猎奇,来此寻酒作乐的贵人若是来了兴致便点上一回。三皇子可要点?”
“不必,看过一次便够了。”闻声的视线被后方突然袭来的嘈杂声吸引,只见画舫之后不知何时被一众疾行的方舟围住,船上的每个人竭力让船向着前方而去。
闻声起了好奇:“这是竞舟?”
“非也,此乃水上竞标。”寇准摸了摸胡须,指着河心岛的方向道:“三皇子请看,金明池前的岸口上是不是有根长杆?”
巍峨的酒楼前坪直通河面,那处确实插着一根很长的竹竿,仔细看,竹杆顶端还绑着一串红绸,此物应当就是标头。
可是红绸之下竟然还镶着一轮竹圈,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闻声想到便也问了,岂料寇准这次却卖了个关子:“殿下且等着瞧便是了。”
很快竞赛的方舟就分出胜负,速度最快的方舟已然停在岸口。后续的其他方舟照理说应该就此罢手才是,却见他们忽然调转了头,齐齐在金明池前坪不远处排成一列。
此时闻声所在的画舫也已经接近金明池,因此将船上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竟然取出一筐筐蹴球来!
闻声即刻想到竹竿上那处竹筐的用处:“他们要蹴鞠?”
“正是!”寇准哈哈笑了两声:“夺得第一可不算真正的赢,其他各船凭着蹴球尚有一争之力。若哪船进球,那这标头便归哪船。
闻声:“若没有人进,便还是归最先抵达的方舟?”
“正是!”寇准很是期待:“可等着瞧咯。”
这场别开生面的水上蹴鞠很快就开始了,每条方舟的船头几乎都站满了人,上一刻还在竭力拉帆摇桨的船手,此时个个都化作蹴球场上的朋头。
一颗颗蹴球不停从各条船上飞出,有些才刚出船便落入水中,还有些径直奔向竹竿顶部,不过离入孟还差上不少。
眼看限定的时间要结束,还没有一颗球射入圆框,不少人都有些颓丧。
寇准也惋惜摇摇头:“可惜了,今日这标头怕是没人能截胡。”
话音未落,寇准忽然察觉身旁起了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转头一看竟然发现闻声已经起身。
寇准连忙跟上:“三皇子,可是要去船头?”
“嗯。”闻声边说边解下肩上的大氅,随手抛给张赫后又将袖口收紧了一些。
寇准看见这场景瞬间灵机一动:“三皇子莫不是心中难耐也要试上一试?”
闻声侧首:“船上可有蹴球?”
“有!有有……”寇准即刻叫人去抬:“画舫花船上有的是这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他想着闻声怕是能将两筐球都踢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闻声只踢了一颗。
便是这一颗,就径直飞入竹竿顶部的竹筐之内。
赶在前坪香炉中的香枝燃尽之前,这场竞标终究迎来最大反转。静默片刻之后,整个河面岛心甚至桥头都陷入一片狂欢!
“进了!球进了!”
“是谁?那画舫上的人是谁?”
众人竞相猜测着闻声的身份,然而进球后的闻声却很快回到船内,隐约听他低叹了一句:“许久未踢,差点就进不了。”
寇准:“……”听听,这是人话?
一旁的张赫则依然望着远处,久久没有回神:“还真不是……花拳绣腿?”
这一球很快传遍整个金明池,岛上目击此景的人不在少数。
金明池五楼与六楼临窗茶室内,有两个人同时收回视线,只是反应略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