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太傅府正院响起宋茯苓略显突兀的诧异:“复延侯还有一个女儿?”
“正是。”宋仁道:“复延侯尚在江州时有一养父,不过早几年已经去世,如今尚存的家眷中就只有一位千金。”
宋茯苓拨动车椅来到宋仁身边:“那孩子多大?叫什么名字?可有其他女眷相随?”
此前越国送嬴奭家眷上京的消息传来,宋茯苓还不曾当回事,以为至多不过是养父母罢了。不成想哥哥竟然在江州已经成过亲,还有了一个女儿!
“并无女眷,”宋仁却道,“据说孩子的生母是个歌姬,生下孩子便去了。这孩子一直是侯爷亲自在照看,取名扶桑,年五岁。”
宋茯苓闻言不禁松了口气,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庆幸。或许是不愿意看见哥哥和江州有太多羁绊,闻氏的债,越国迟早要还。
“还好,只有五岁……”宋茯苓自语了一句忽然想起什么:“仁叔,你去打听打听这个年纪的女童大都喜欢吃什么玩什么,该置办的家中都置办一份。”
宋仁疑惑:“复延侯的家眷和我们太傅府有什么关系?老爷你是不是……”
“当然有关系!”宋茯苓正色,打断之后见宋仁面露狐疑似乎有话要问,顿了顿主动解释:“仁叔,有件事是时候告诉你。”
“老爷请说。”宋仁直觉这件事和宋茯苓最近的不对劲有密切关系。
宋茯苓示意他附耳,一字一顿:“哥哥闻声并没有死,他还活着。”
“什么!”宋仁惊呼出声,触及宋茯苓噤声的眼神即刻捂住嘴,许久还处在慌乱之中:“大公子当真还在?”
宋茯苓点点头:“他如今就在上京都。”
宋仁想到这段时间宋茯苓的屡次外出和反常几乎都和同一个人有关,大胆猜测:“难不成正是隔壁……”
他口中的隔壁正是闻声。闻声被封复延侯后,所赐府邸就在北正街,与太傅府相邻。
“是他。”
宋仁强自镇定,喜上眉梢:“既然如此,怎么不见老爷与大公子相认,往后在上京也好有个照应。”
宋茯苓沉吟良久才道:“他已不记得前事了,如今只知道自己叫嬴奭。”
“想来是当年落下的病根……”宋仁果然失落不已。
“不记得也好,往后有我在定不会叫他有事。”宋茯苓叮嘱道:“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万不可叫他看出端倪。”
“我晓得。”
“你去吧,”宋茯苓摆手,“过两日太子便要来此复课,去看看会用的物事都备齐了没有。”
“是。”
宋茯苓嘴里说着太子复课,心里却想着那位素未谋面的小侄女该是如何玉雪可爱。
时而在桌上翻翻,时而在柜里找找,也不知道想寻什么。
两日后,太傅府门外。
一辆华盖马车从旁停下,连带着其后的一众禁军侍卫也整肃立在府前。
不过一会儿车帘掀开,太子谢巡被人伺候着小心翼翼下地。
太傅府并非他第一次来,可是今日他却站在门口仰头望着头顶的牌匾,好一会儿没有回神。
有小太监来催:“殿下,莫要让太傅久等了。”
谢巡如此才收回视线:“许久未来,竟然觉得有些陌生。”说着就要迈进府中。
只是抬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下意识回头,就见一辆绿盖马车从队伍之后经过,很快停在隔壁府宅门前。
谢巡想了想:“隔壁可是那位复延侯的府邸?”父皇近日得了一员良将,这个事他听说过。
“正是复延侯嬴侯爷府邸,”小太监解释,“马车内的应当是他的家眷,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话音落下,那马车里果然传出动静,该是有幼童出来,府门的管事张臂作势要接,不过并没有接着。
一颗穿着紫衣的“芋圆丸子”径直落在地上,半人高的车驾,说跳就跳了,可见那丸子定然顽劣不堪。
谢巡心里正想着果然是武将之女,又生在偏僻南国,远不如上京都名媛淑女娇憨可爱。冷哼一声就要继续进门,不妨却在收回视线之前和那“芋圆丸子”对个正着。
那丸子似乎也没想到会跟他对上,愣了一愣才眨眨眼,一边拍手一边朝着他咧嘴灿笑。
想不到这胖墩笑起来娇憨并不输京都名媛,谢巡心中默念一句。但那又怎样,此女无论在京都还是在他眼中都不算特别。
就在谢巡蹙眉愣神的片刻,绿盖马车中又下来个二十许的年轻男人。那人穿着一身黑底红襟的小袖箭衣,懒洋洋抻着腰下来,顺着丸子的视线看见谢巡后,半个哈欠硬生生吞下去。
似乎看出谢巡的眼神不善,男人扬起拳头远远挥了两下,似乎在警告。而后拎着那丸子的后领丢进怀里便进了侯府大门。
无端遭此威胁,谢巡心中自然不善。不过他也没太当回事,成大事者自当不拘小节。
复延侯又如何?不过又一条狗罢了。
*
从马车上下来的女童不是别人,正是被谢祁从江州赶出来的小扶桑。至于跟她一同来的年轻男人,除了姬寒不做他想。
“千里迢迢从南边过来也不知道出来接一接,”才刚进门姬寒就抱怨上了,“小饭桶,叫你爹出来看看。”
“爹!”小扶桑叫了一声,却不是因为姬寒怂恿,而是真想闻声了。
许是听见院里的动静,紧闭的房门很快打开,闻声穿着练功服正缠着袖口,似乎打算出门:“到得比信上早,用过早饭了吗?”
“爹!放我下去……”见到闻声,小扶桑立刻挣扎下地:“早饭吃的干粮,一点胃口都没有,我能再吃一顿!”
是一顿,不是一点。
“没胃口你还吃了一路?”姬寒嗤笑一声忍不住戳穿:“你这小饭桶还真是实至名归。”
闻声心中暗自点头,不错,这是他的小扶桑:“带小姐去膳房自己挑。”
叫了两个人带小扶桑吃饭,闻声作势就要继续出门,奈何被姬寒一阵阴阳怪气打断:“啧啧啧……同样都是久别重逢,怎么不见你对我嘘寒问暖?”
闻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问:“你很无聊?”
“我发现你也是能耐,在哪儿都能混成权贵,这运道还真是让人眼红啊……”姬寒对着院子里的景色啧啧称奇。
“用不着羡慕,你也会有。”
“不是小饭桶你以为我愿意来找你?”姬寒愤愤不满:“我俩在下京玩得好好的,一道圣旨就给我俩驱逐出境了,这谁受得了?你得赔偿我。”
来此界没多久,姬寒就偷摸摸跟过来,虽说有些碍眼,不过确实能保小扶桑无虞。如此闻声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来上京。
谢祁此番将两人送来也算是意料之外,原本闻声以为这两人会在江州玩一辈子。
“我去练武,你自便。”闻声没心情和他聊天。
“哎等等!”姬寒却不让,闪身挡在闻声跟前:“你还没问我为什么跟来呢!你快问。”
闻声只当没听见,抬脚往旁边迈。姬寒不让,铁了心给他
添堵:“哎?躲不开……又躲不开。”
“……”闻声沉默片刻,如了他的意:“为何跟来?”
姬寒就等着他这话,瞬间起势:“因为我的到来能让此界蓬荜生辉!”
“嗯。”闻声应了一声,垂眸继续往外走。
“喂,你这是什么反应?”姬寒随着闻声的前进一路倒退,试图引起他的注意:“我可是给你带了礼物来的,你就不想知道?”
听闻此言闻声眼神才略有波动:“你又干了什么?”
“我也不是故意给你添乱,”姬寒故作心虚,“这不是觉得原本的剧情有些无聊吗?”
“所以你干了什么?”闻声冷声责问。
“让我参与你的任务,我就告诉你。”姬寒理直气壮。
“好。”闻声即刻回答。
“啊?”姬寒似乎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说你干的好事。”
“就……”姬寒被闻声搞得有些迷茫:“就多了个觉醒者呗……”
“就?”姬寒隐约听见闻声的咬牙声:“很好。”
原本以为自己难逃一顿毒打,姬寒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成想闻声丢下这话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姬寒:“我的任务呢?你还没告诉我角色剧本呢?喂!”
闻声心里憋着火气没有留意前路,跨门之时和张赫险些撞个正着。
“侯爷,门外有一位自称姓何的货郎求见,说是你叫他来的。”张赫顺势拦住闻声去路:“我赶他走,他却拿出一挂穗子。”
正是上次见面闻声留给何德的东西。
闻声即刻打消练武的主意:“带他来书房见我。”
“是。”张赫领命转头就要走,然而不等转身就被闻声拦下:“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张赫,”闻声负手侧视着他,阳光落不进廊檐,衬得闻声有些阴沉,“你已经没有退路,一次背主是情势所迫,一而再再而三却是品行有缺,在哪儿都不会受用。”
张赫听出其中的告诫,信誓旦旦:“我张赫有仇必报却绝不会恩将仇报,你救我一命,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我如今只盼着来日杀回江州,出了今日这口恶气!”
闻声继续道:“若用你妻儿家眷相要挟,你又会如何?”
这回张赫就陷入犹豫。
闻声见状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有血性亦有人性,罢了,自有决断,下去吧。”
“是。”
待见到何德,说起刚才的事闻声又是另一种说法:“张赫不堪大用,我需要一把趁手的刀,不求多,一把就够。”
何德正要说话,忽然看见院外飞过一道黑影,眨眼院中的榕树上就多了个护卫模样的年轻男子,他旁边坐着个紫衣幼童,应当是侯爷千金。
便问:“此人武艺高强忠心护主,难道不算?”
闻声不愿多看:“不算,惹急的疯狗谁都咬。你帮我另找一个。”
何德想了想:“正好有个合适的人选,叫林文,明日就送来。”
闻声点点头,问起另一件事:“太傅府的人安排过去了吗?”
“早就安排好了,正是宋茯苓身边的唐九。”
“汤药伺候得如何?”闻声是想找人调理宋茯苓的身子骨,方子他给,唐九的医理只是掩人耳目。毕竟凭此界的医术,宋茯苓如今的病情绝不可能根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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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照侯爷吩咐行事。”何德顿了顿想起什么:“说起来,明天要来的林文跟这个唐九还是兄弟,当初看他俩都是可塑之才就都留下了。”
闻声抓住关键:“兄弟?几分相像?”
“四五分,”何德以为闻声怕被人怀疑,“不过都不算出众,侯爷放心绝不会引起旁人疑心。”
岂料闻声却道:“够了。”
不会引起旁人疑心,引起宋茯苓的疑心却是够了。闻声正愁怎么和宋茯苓达成默契,这就有了良机。
何德没懂:“嗯?什么够了?”
“无事。”闻声示意他去里间坐下:“说说朝堂上的事。”
“侯爷想听什么?”
“李世琛、谢渺、郑诺这三人在圣上心里的地位。”闻声道。
只知道此三人势力可不够,拣要紧的机会一锅端了才是正经。
何德张口就来:“李世琛总领百官,这些年刑部与大理寺法制严明断案有方,深得圣心,只于子孙后辈上屡犯糊涂,多为人诟病。”
“嗯。”闻声喝了口茶示意继续。
“益王无功无过,唯圣上马首是瞻。至于郑诺,虽是御史却在朝中左右逢源,这些年逐渐醉心诗画,很得圣上倚重。”
闻声问得有些漫不经心:“你觉得,此三人在圣上心中如何权重?”
何德思虑片刻才道:“该是益王重于郑诺,李世琛排最末。”
听闻此言闻声微微摇头:“李世琛最末不错,益王和郑诺却错了。”
“益王乃圣上亲弟,为何还在郑诺之后?”何德果然不理解。
“直觉,有待考证。”闻声没有解释,转而问道:“除了酒楼,城里还有何处便于打探消息?涉及朝臣,不拘朝堂政论,坊间传言最好。”
何德拍了拍大腿:“那就是日道经啊!这东西每日更新,刊的多是城中趣闻,其中不乏朝臣后宅之事,在各处坊巷商肆都广受欢迎!”
闻声第一反应是其背后之人:“这日道经是谁人所创?”
“当然是一鹤堂的掌柜。”何德想也没想,一副说来简单的样子:“一鹤堂是上京最大的连锁酒家,起初日道经只是为了吸引客量胡乱写些坊间轶事。
后来看的人多了胆子就大了,除了圣上谁家后院的事都能扒出来。”
谁都能扒?岂不是整个上京都在幕后之人眼中?或许不止?这掌柜怕不止是个商业奇才。
闻声问:“就没有人制止?”
“不妄议朝政,这些八卦又大多都是真的,起初确实有被触犯的朝臣屡次向圣上申诉,圣上没办法只能下令封禁。
可市井百姓都不同意,没多久又偷偷摸摸传阅起来,后来看禁不住又没什么坏毛病,久而久之也就没人阻止。”
说到底还是“法不责众”。闻声从此事中不仅看出这一点,更看出庆帝的妥协。当皇帝的想要坐稳皇位,就不得不在意民意。
拥有左右舆论的力量,这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也没有什么区别。
闻声越发对那位一鹤堂的掌柜感兴趣:“可有办法弄来过去两年的所有日道经?我想仔细看看。”
既是了解城中动态,也是了解那位幕后之人。
“近两月没问题,两年有些难度,我尽力找找。”
话说到这里,何德没多久就告辞离去。
复延侯府这边密谈进行的同时,另一边的太傅府也没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