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孤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授课结束后,谢巡并没有急着回宫,像往常一样和宋茯苓聊着。
“殿下不妨直言。”
只是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课后话题并不是什么坊间传闻,而是带了点问政的意思:“孤养病的这段时间看了不少闲书,其中就包括《海外堪舆》,上面的图有些意思。”
宋茯苓只当他生出游玩的心思:“殿下莫不是想出海?游历确实能增长见识,不过殿下还太小,还是先看看您脚下的庆国吧。”
“孤就知道太傅会这么说……”谢巡皱着脸失落了好一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既然孤不能出去,能不能派别人出去?我们有人出去了,他们自然会有人来,到时候孤想听什么故事没有?”
宋茯苓闻言收书的手一顿:“殿下的意思,是派朝臣出海?”
谢渺想了想道:“也不一定非得是朝臣,我们不也有商船吗?海上通商不行吗?我庆国地大物博,出产的东西定然能远销海外!钱赚了不说,还能扬我国威!”
说到最后脸上是克制不住的激动,俨然一个沉迷航海梦的天真稚子。
宋茯苓不置可否:“殿下怎么会突然关心起海上商贸来?可是有人在殿下面前说了什么?”
“不曾啊。”谢巡摇摇头:“太傅怎会这么问?孤就是闲书看多了,自觉以前只顾玩乐太过荒废。这天下如此之大,孤又没有兄弟姐妹替父皇分忧,往后若活成个纨绔可如何是好?那父皇也太累了。”
他一本正经地担忧让宋茯苓哭笑不得,不过只是片刻又即刻想到其中可能会有的阴谋。以太子往常的行事,是绝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极有可能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若当真没有,那便是谢巡遭此大难,已经今非昔比。
无论是哪种可能,宋茯苓都不能予以否决:“殿下有此觉悟圣上定然是高兴的,就算不答应也会在今后对殿下刮目相看,何不回宫后亲自去圣上面前问一问?”
谢巡认真等着宋茯苓的回应,听了这话瞬间喜形于色:“太傅也这么想?不认为孤在天方夜谭吗?孤就是拿不定主意才想问问太傅的意思。”
“怎么会?”宋茯苓笑笑:“殿下正当少年,行事不妨大胆一些,为君之道最忌唯唯诺诺。往后有什么想法径直禀明圣上便是,圣上虽是国君,却也是殿下的阿父。”
“太傅总能说出各种各样的大道理!孤好生佩服!”谢巡行了一礼,尚显稚嫩的脸庞满是敬孺。
宋茯苓笑着回了礼,可等谢巡的背影消失在院外,这笑意也很快跟着消失。他扬声叫人:“唐三。”
“在,老爷何事?”
“叫宋管事过来。”
谢巡最近都接触过何人,他定然要调查清楚。若是有人乱嚼舌根,拔了便能清静。
若真如谢巡所说是他自己的主意,那拔谁都没用,除非拔了龙座上的“谢”字。
这个念头宋茯苓以往从未有过,他想复仇不错,却没到非弑君不可的地步。
可如今出了谢巡这个变故,哥哥也已经回京。宋茯苓脑子里不禁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庆帝谢至盈做得,为何他哥哥闻声做不得?
*
过几日宫中传来消息,庆帝划出东岸数座城池作通商口岸之用,还央相国李世琛牵头联合各部制定市舶法规。
如此看来,谢巡当真劝说庆帝发展海上商贸,倒是和宋茯苓意料中有些不一样。
大概是已经有了其他的打算,宋茯苓并未纠结于此,而是继续听着宋仁关于城里近日动态的禀告。
说是城里,其实大多还是和复延侯府有关。
“昨日沐休,复延侯又在书房待了整天,扶桑小姐倒是被侍卫带着出过一次门,包了半车时楼的点心回来……其他的便是和前几日相同,在前院踢了一整日的毽子。”
“半车?”宋茯苓似乎有些吃惊:“倒是好胃口。”他早已知道自己的侄女叫嬴扶桑。
“复延侯这几日都在看什么?可有在城内走动?”
宋仁:“不曾。下了值多是在看……日道经。”
宋茯苓笔下骤停:“他可有发现什么?”
“应该不知道日道经的背后就是老爷。”宋仁摇摇头:“不过,堂里最近有人在问过去两年的经卷,若我没猜错,求的
人正是大……复延侯。”
“有倒是有就是数量太多。”宋茯苓沉吟片刻忽然放下笔:“你去找人将近两年的日道经找来,我亲自筛选。”
“是。”
宋仁转身没走两步忽然又转回来:“对了,相国府上最近又发生了一桩龌龊事。”
“和李岩有关?”李岩就是李世琛的长孙,前段时间糟蹋了太常寺卿千金的纨绔子。
“对,”宋仁一脸难言,“此人近半月一直在城内各处暗馆流连,房中进出的多是不满十岁的娈童……昨日还害了一条人命。”
“呵。”宋茯苓听到此言禁不住轻笑了一声。
宋仁:“老爷为何发笑?”
“我笑李世琛终究还是败在了他这位疼若至宝的长孙手里。”宋茯苓推着车椅慢慢往书架去。
“老爷的意思是?”
不待宋茯苓继续开口,门外忽然传来唐九响亮的通报:“老爷,太子殿下到了!”
是谢巡又来上课。
“仁叔下去吧,替我迎太子去书房。”
谈话被打断,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只是宋茯苓心里却定下一个主意。
第二天中午回府休息的闻声忽然被林文告知,早上去菜市采购的马车拉回来一口不明来由的大箱子。
箱子被铁皮封得死死的,旁边还附了一封信,信上没有落款,只有一句“赠复延侯”。
“箱子在哪儿?”闻声如今惯常出入皇宫,为了方便身上已经不戴佩剑,随手取了林文的来用。
“在前厅。”
林文满以为闻声会叫人拆箱,没想到却是径直一剑削去大箱的整面铁皮。
在他惊愕于闻声深厚内力之时,这边闻声已经捡起箱子里的经卷翻看起来。
没错,是经卷,还是他最近常看的日道经。连何德都找不到的期数,这里头却十分详尽齐全。
最长可追溯到两年前,可并不是每一期都有,而且经卷上丝毫灰尘也无,不少页面上还有新上的折痕。
种种迹象都表明,有人知道闻声在搜集日道经,并且特意整理了可能会对他有用的信息。
这个人简直对闻声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除了那位一鹤堂的幕后掌柜,闻声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有这种能耐。
他是谁?
“这些不是侯爷最近在找的日道经吗?”林文也很吃惊。
“嗯。”闻声隐约从经卷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很熟悉。
“究竟是谁把这些经卷塞入马车里?”
闻声捡起其中一本慢慢起身,眼底多了两分轻薄的笑意:“一个……细心之人。”
“嗯?侯爷的意思,已经猜到此人身份?”
闻声并未回答:“剩下这些找人搬回我房间,待下值回来我再看。”
“是。”
闻声已经坐下:“午饭晚些吃,没来也不用叫我。”这是打算先在此看日道经了。
闻声手中拿的正是最新一期,其上有一个版面被人圈了红,正是相国李世琛府上新鲜出炉的丑闻。
关于李世琛这个叫李岩的长孙,闻声通过之前的日道经已经知道一二。
上次亵玩朝臣小姐的事最后被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压下来,那太常寺卿虽然得了补偿,想来心中定然不忿。
这次的娈童丑闻很明显是个契机,但要想仅凭李岩害了一条人命就牵连李世琛,不现实。最后至多不过是和之前一样,花点小钱和代价将篓子补上。
最好的办法是,牵入一个李世琛惹不起的人就题发挥,如此就是他想压也压不下来。
届时再佐以之前那些龌龊,就算最后不死,李世琛也得脱层皮。
可问题就是,这个“惹不起的人”应该选谁呢?
思虑了一个下午,闻声初步拟定了几个人选。就等着回府之后再与林文商量逐一排除,缩小范围。
只是临近下值却被东宫临时召见,与太子谢巡说起越国的风土人情来。
这边皇宫里相谈甚欢,复延侯府里的小扶桑可就等心急了。
“爹怎么还不回来……说好今天晚上要带我去船上看夜景的……”院墙顶上伸出一枝粗壮的树枝,这道略带几分不耐烦的小奶音,就是从树叶丛中传出来的。
“树上可是有人?”一道陌生的男声忽然从院墙底下传来,小扶桑扒开遮挡的树叶,就见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叔叔正坐在一辆木车椅上望着她。
她见四周无人有些警惕:“你在跟我说话?”
“应该是。”
小扶桑见他笑得好看,稍稍放松:“叔叔,你的腿脚是不是不方便?怎么都没有人照顾你?要不我让人送你回家吧?你的家在哪儿?”
“你,叫我什么?”车椅上的男人笑容微顿,看样子有些惊愕。
“奇怪,腿脚不便的人原来耳朵也不好吗?”小扶桑先是自言自语了一句,而后才放大声音喊道:“我说你的家在哪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男人这才眨眨眼恢复笑容:“不用,我家就在旁边。”他指了指隔壁的大门:“小扶桑有空随时可以来我家吃饭,我家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还有城里最好的点心厨子,想吃什么都能给你做。”
小扶桑听见吃的眼前一亮:“真的吗?我真的什么都能吃?乳糖圆子有吗我想吃这个!爹说这个太甜不许我多吃……”
“有,我也喜欢吃甜食。”
“叔叔竟然喜欢甜的东西吗?姬叔叔说只有女孩子和娘炮才喜欢吃甜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姬叔叔是谁,但宋茯苓直觉不喜欢此人:“同样都是吃的东西,酸和辣大家都可以吃,为什么独独甜的不行?你莫要对甜食有偏见,喜欢便是喜欢,管旁人说什么?”
“对啊!我就是这么说的,是姬叔叔不讲道理,见一次说一次,明明我看他也很喜欢吃啊,都抓到他偷吃我点心好几百回了!”
男人不愿意再听见姬叔叔这几个字,便转移话题:“方才听你好像在说看夜景,你是想夜游临安河吗?”
“对啊对啊!爹答应过我今天带我去,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说起这个小扶桑就有些沮丧。
院墙下的男人指尖轻动,忽然提议:“要不叔叔带你去?叔叔现在就有空。”
虽然对这个叔叔印象很好,可是小扶桑还是知道不应该答应:“不行的,得爹答应了才行。”
“那就回去问问你爹的意思。”男人比刚才多了点急切:“正好叔叔过几天会包船宴请太子殿下,你要是来了不仅能吃到乳糖圆子,还能吃到很多其他好吃的点心!”
此刻若是有旁人看着,大多会将院墙下的男人当作诱拐儿童的惯犯举报上府衙。
巧的是,还真有人看见了。
“小娘子,你在跟何人说话?”院墙内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
小扶桑回头:“和隔壁的叔叔,他想请我去他家里吃饭!”
林文一听这话顿觉不好,飞身上树将小扶桑薅在怀里,转头去看院外的可疑男子,发现对方还真住隔壁:“宋……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
宋茯苓摸了摸鼻尖:“方才散心回来,恰巧路过,见贵府千金躲在树上不免好奇……”
“哦,多谢宋先生关心,”林文没有怀疑,“如今天色不早夜露寒凉,先生还是早些回家去。”
“是,这就回了。”说罢就要推着自己往回走,不过临走前还抽空望了小扶桑一眼:“叔叔刚才的话,明天太阳下山之前都算数哦。”
“哦,我会好好考虑的。”
得了小扶桑的保证,宋茯苓的嘴角仿佛笑得开出花来。太傅府门口的唐九看见这边的动静,连忙过来接人。
也就是对视的这一眼,宋茯苓嘴角的弧度骤然凝固。他蹙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直看得唐九不自在:“怎么了……老爷?”
“唐九,”宋茯苓道,“你家中可还有其他兄弟?”
“没有啊。”唐九挠头:“老爷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宋茯苓又盯着他看了会儿才收回视线:“没什么,许是看错了。”
不,他绝不可能看错。方才复延侯府接走小扶桑的侍卫,和唐九至少有五分相似。
宋茯苓绝不认为这是个巧合,如果唐九和刚才那侍卫真有联系,那是谁安排的?哥哥?
若真是如此,哥哥究竟有没有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