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氤氲,慢慢地升腾起淡淡的云雾,像是一圈又一圈的漪沦笼罩着夜中的天穹,少女逆着月光,稚嫩的侧脸静然如水,那月色衬得她单薄的身形犹如水乡深处,碧潭浮波上摇曳的一串细柳初绿,韵味天然。
墨雪夕莲步袅袅一转,踱到被云龙骑缚住的中年人身边,突然那中年人浑身抽搐不止,手脚爆出青筋,红箭忙将她挡在身后,中年人动弹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死了?!”红箭伸手两指搭上薛管事的脖子,两指一缩,惊道。
青提秀眉一皱,上前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看着已经没有生息的薛管事,回头对墨雪夕说道:“他的本命玉牌怕是被人毁了。”
红箭一跺脚,郁闷地说道:“糟糕,还没有问出幕后黑手,这伙人简直太狡猾了——”
墨雪夕眸光一深,心下有些发怔,这个世界,要一条人命何其简单、迅速,她在前世,由于修习的是佛门心法,第一禁忌便是妄动杀念,练就的也是一颗平常心态,如今来到这个处处皆是杀戮的世界,不说求得一身清闲,怕是苟且偷生也是一件极奢侈的事儿。
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转移了众人的目光,墨雪夕的那一点小小的异样,便不易被人察觉,即便是察觉了,也只会以为她多年身处后院闺阁,不通世事,许是一时有些触动的正常反应罢了。只见,如墨的夜色下,当头而行的是一位青年男子,那男子大概是从睡梦中被人叫醒,衣着尚未来得及打理,一头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脑后,只简单地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袍便忙不迭一路赶来,此刻,青年虽看起来模样不洁,然手中倒提着一个人,一路飞奔而来,衣袍随风而扬,脚步沉稳有力,倒让人觉得此人身上有股久居高位的强悍之风,那青年几步之外,一鹰和另外七鹰共八人随其后。
徐勇一走进院子就看到月下亭亭玉立的少女,他脚下不停,小心地打量这少女,直当心中确定少女眉间有些许疲惫之态,而身上无丝毫损伤,心中才舒了一口气,这位六小姐虽然名义上是将军的侄女,可是他与雪耀天并肩作战多年,自然知道这位战神有多重视这位侄女,甚至当众言明,此少女的一举一动都代表雪耀天本人的意思,徐勇自己严格说起来算是雪耀天的部下,他是皇帝身边位高权重的禁卫军正统领,被派到漠北安排了一个闲职,他明面上是这一方之城的城主,却也心中清楚皇上的意思,这方圆几百里的漠北是雪耀天的封地,雪耀天不在一天,他便要守住一天,护得姐弟二人的周全,护住雪耀天的后盾,所以当他得知有不明身份的人从他的眼皮子地下摸进城里欲对阿九少爷不利,他当场吓得一身冷汗,阿九少爷如果出了什么不测,就是赔上他全家老小的命也赔不起。幸好六小姐带着云龙骑赶了回来,也不知六小姐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徐勇虎步行至她面前,将手中的人往地上一扔,唤道:“六小姐”男子嗓音雄浑有力,当真音如其人。
墨雪夕朝他敛衽一礼:“徐叔叔”随后,将目光转移到地上瘫倒着的一青年身上,那青年胸口处有一块还未挡去的脚印,她薄唇一动,“这人怎么回事?”那人似乎已经晕过去了,可是浑身还在微微地发颤,她偏头对着徐勇疑惑地问道:“徐叔叔只抓到这一个人?”
徐勇眉心皱成一团,颇为遗憾道:“在府里发现了四个人,有两个人着实诡异,看不清面容,玄力深不可测,追过去的时候,被他们跑了,一人被那两人灭口了,当场化成了一滩血水,只抓到了这么一个,没成想是个胆小鬼,我们还没问两句就被吓晕了,瞧着他那怂样,恐怕也不知道什么!”
青提细瞧那人一眼,她因着几年前被将军安排留在将军府照顾小姐,除了出外购置些药材,半步也未曾离开过将军府,所以府中佣人倒也认识十之八九,这人她有几分印象,好像是薛管事的远方亲戚。这时,墨雪夕看着黑夜下,身姿凛然的一膺,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一鹰声音冰冷,垂在右侧的的手紧紧地握着,低下头:“属下无用——”那些人功夫诡异,十分难缠,他好不容易捉到几个瞧起来在那些黑衣人里身份颇高的,却不知事先服了什么厉害的药物,前一刻落入他手中的,下一刻没了呼吸,硬生生地化成了一滩血水,他们几个想尽办法,也没留住一个活口。
墨雪夕玉臂负于身后,听他这一句便已猜到结果,黛眉只是轻轻一拧,便舒展开来,浅笑道:“一膺大哥,那些黑衣人虽玄力不是很强,比不得力量强悍的云龙骑,但胜在人多,防御能力极强,并善于隐藏,功法变化多端,用的都是杀人的狡诈伎俩,你们都是见惯了明枪实战的将士,应付起来多少有点手足无措,更何况云龙骑日久奔波,已是十分劳累——”
“一膺大哥,这不是你们的错失,切不可妄自菲薄。”
这些人是舅舅的嫡系部下,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的沙场战将,他们的身躯是沙漠中千年不化的白杨树。他们不是用来责怪或者嗔骂,而是用来信任和歌颂的。
“……”
十六鹰俱是低下头,他们不知该说什么好,云龙骑共有十六位统领,他们是云龙骑排名前八人,他们这次从东邕带回来的士兵可以说是云龙骑最精锐的一支,这些士兵俱是他们前八骑优秀的部下,连这些魑魅魍魉的蛇鼠之辈都奈何不了,他们有何资格对将军说可以为小姐和少爷挡住那片腥风血雨。
“一膺大哥,你们先下去歇息吧。”她眸中含着暖意。
一膺一张冷峻的脸上像是含着一层霜,脚步没有要动的倾向,紧抿着的嘴却是一动,“雪夕一日是将军府的小姐,一膺大哥便得有一日听我之话”
一膺看着小姐,那双染了暖色调的眸子只是轻轻落在他身上,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是,小姐。”
徐勇眸中波光一闪,心中感叹,六小姐虽只是将军的侄女,但到底是从小养在将军膝下,御人之术似乎得到了将军的真传。
红箭将自己的佩剑擦拭干净,扣入剑鞘,眉目一冷,“看来,我们是白忙活了”歪了歪脑袋,勾唇一笑,“哼,敢在姑奶奶手底下逃得无影无踪,身后的主子倒是不简单。”红箭稍稍抬头对上青提投来的目光,两人眸中似是交流一下,又默契地各自移开。
此时,一阵冷风扑过墨雪夕的鼻尖,她的视线随着她鼻尖闻到的气味一掠,漆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里似乎亮了几分。
“徐叔叔,可闻到什么香味?”她偏着脑袋朝着徐勇淡笑道。
徐勇闻言,深深地嗅了一口气,只觉得入鼻的只是一些院子里普通的花草散发出来的气味,并没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
徐勇摇摇头,不知所以然,见少女的那一双独有的眸子此时在月色下泻出一丝清美,心思一转,开口问道:“六小姐可是发现了什么?”
站在墨雪夕身边的青提听着小姐所说的话,鼻子也跟着深吸一口气,却是眸中一亮,她跟鼻子闻到的香味慢慢挪动脚步,很快就发现那香味竟是从地上躺着的那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咦?”青提蹲下身子,在那用佣人身上仔细搜罗了一番,目光落到那人胸口处的那块脚印上,青提伸手捻了一小块,凑近鼻子旁细细地一闻:“好浓郁的丹药味儿!”
“小姐,想必那踹他一脚的人应是个炼药师,只有常年接触药物的人,身上才会有经久不散的药香,就连鞋子上也避免不了粘上那股子味儿。”青提起身对小姐说出心中的猜测,心中期待小姐的认可,在药术上,她是半路上来的,小姐却是从小便在这方面有着超然的天赋。
似是为了回应青提的猜测,墨雪夕玉指理了理飞乱的发丝,笑着点点头,青提一喜,心中念头一起,
“从丹药上下手,说不定能揪出幕后黑手——”说到底,她心中还是对那个猜想持着怀疑,如果真的查出是那边人做的——青提眸中异光一闪和红箭瞥来的目光不经意的错开,随后,敛了神色,对着徐勇微微笑道:“徐将军,劳烦您派人将裴师傅请过来。”
“裴师傅?”徐勇疑道。
突然他心中明悟,虎目一瞪,会意道:“可是裴将军家的那个炼药大师?!”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人!
“我这就派人去请——”
墨雪夕嘴角噙着一抹笑容,微微颔首,“徐叔叔,不急——”她走至那佣人身处,弯腰,伸手,手纤细如若无骨,指尖如弹跳着优美的旋律,有着动人的柔弱,偏偏那人胸前的那块有着脚印的布料被一点不拉的车撕了下来。
“裴师傅可经不起折腾。”她看着青提,唇畔笑靥清浅。
青提恍然明白不妥,接住小姐手中的布料,忙道:“青提亲自将这个送过去。”
“明早儿,应该会有结果”墨雪夕瞅着那块布料,
“去吧——”
“是,小姐。”
墨雪夕转身向徐勇行礼,凌唇轻启:“今日劳烦徐叔叔了,现在府中已无事,徐叔叔早些回去歇息吧。”
徐勇瞧着面前的少女,皎然的月色为她镀了一层银辉,她容颜稚嫩,像一朵结着小花苞的青荷,身量却出奇地比同岁的女娃子高挑些,一眨眼看上去,竟有就连雪将军当年也不遑多让的风姿,只是这种风姿却有别于雪耀天那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而是有着道不明的自然,仿佛骨子里便是如此。他再怎么也想不到,这少女只不过在青云山带上不到一个月,却像是长大了不少。徐勇朝着虚空一托,眉眼露出一抹关爱:“也好,六小姐也好生歇息。”
“徐将军,本将军送你。”红箭红衣一扬,追上徐勇,她虽不怎么瞧得起从锦都来的官儿,但徐勇这人却入得她的眼,别看她平时当着芙蓉城的士兵们面前没给他这个城主多少面子,其实只有她心中明白对徐勇还是心存敬意的。
“好啊,有劳红姑娘了”徐勇朗声一笑,并不推辞。
此时,月已中天,九天悬月宛若一个巨大的圆盘,天地仿佛只有一线之隔,蛰伏在地面上的一切生物好似一息之间便沉睡了下去。
这蓦然沉静下来的气氛——竟有些诡异。
墨雪夕脚下轻然,右手牵着缰绳,吉良马甩着马尾优雅地跟在她的身后。突然,她的眸子微微眯起,步子顿了顿,只见,月轮的边缘处出现一个黑点,那黑点像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在啃食比它身躯还要大上几万倍的圆饼,从地面上看,那黑点似乎是缓缓移动着,却仿佛是一转身之间,那黑点已经出现在月心。她凝出一道神识,只模糊的瞧见,竟是一驾马车漫步天际,那马车遥遥而来,车后留下的轨迹漫起一朵朵祥云,皎皎的月光下,那车身奢豪如鸾舆凤驾。
她的心脏突地传来一阵疼痛,只是那疼痛之感来得快也去得快,只刚刚冒出头便没了踪影。马儿似乎感应到身边人儿的不适,马头一偏碰了碰她一边垂下的手臂,墨雪夕伸手抚顺吉良马头顶那一撮火红,马儿温顺地在她的柔软的手心里打了个响喷,顿时,一股热呼呼的气流在她的手心流窜。
墨雪夕瞥了一眼已经荡然无物的天际,静默了片刻,垂首,俯在吉良马的大耳朵边,低语道:记得,帮我对二师兄说一声,多谢。
言讫,轻轻地拍着马身,吉良马马蹄向前一蹬,身子一晃,扭头对着她‘嗷吁’了一声,向天上纵去,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小姐,去暖阁?”刚从裴府回来的青提瞧见那白衣侧影一闪。
“嗯。”
“——阿九少爷今日怕是被吓得狠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