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前脚还未踏出殿门，慕容淑敏便干净利落起身，踱到榻前，玉指纤纤，捻起那本《狄公案》，远远抛了出去。
扑通一声。书册落进炭盆，被火舌一卷，转眼就烧了个干净。
她缓步走过，惊起的飞灰像是濒死的蝶，被裙摆上华丽的凤翎一扫，便簌簌落地。
待走到后殿门前，瑾怡见着是她，忙上前行礼，低声道，“殷妃候了一个时辰，奴婢怎么劝也不肯走，非要见您一面不可。”她睥了眼殿内，颇有些鄙夷之色，“来时哭哭啼啼，忒的小家子气。奴婢怕惊扰了娘娘陛下，便在茶水里下了些安神的药，许是没掌握好分寸，现下里有些晃神。”
慕容淑敏略一点头，表示赞许，抬脚便踏入殿内。
殿内一宫装女子神色怏怏，坐在案边发愣。慕容淑敏径直上了主座坐定，那女子仍是直愣愣盯着案上茶盏发呆，瑾怡轻咳了一声，女子冷不丁窜起来，惊弓之鸟般绷直身子，哀声唤道，“皇后娘娘。”
这般的不合礼仪，让瑾怡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想要拉开她，不曾想她死死抓住皇后凤袍，将那名贵而艳丽的锦缎抓成一团，竟是死都不愿放手。
慕容淑敏似乎毫不介意，伸手握住她紧拽衣袖的手，笑得温柔，“阿庆这是怎么了，吓成这样。”
殷妃呐呐不得语，她身后随侍的宫女怯声道，“长乐宫那位闹了三天，夜夜撕心裂肺的哭嚎，听着瘆人，连累着我们娘娘也做了三天噩梦，后来说着皇后娘娘宫中正位，邪秽不侵，一定要过来寻您。”
慕容淑敏点点头，“既是来了我宫里，还有什么可怕的，况且，”她一顿，妙目中黝黑深沉，像是开满艳丽花朵的沼泽，引诱着人涉足沉沦，“凤妃已经顺利产下了孩子，是个小皇子。”
“她生了？”一听这个消息，殷妃一个激灵，猛地从恍惚中清明了起来，“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熬过来了？！”
“你说的什么话，”慕容淑敏拿眼一扫她，淡淡道，“凤妃吉人天相，熬过来，确是件幸事。”
殷妃一窒，自知失言，连声应着被搀着坐下，却听有人尖着嗓子细声道，“皇后娘娘，这些天随侍长乐宫的两位医婆太医循例过来复案。”
殷妃吓了一跳，这才发现，那凤座旁，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正是坤宁宫掌势太监秦无庸。
殿门人影晃动，进来两人，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行礼。
明烛高悬，殷妃似是被烛火呛着，悄悄掏出帕子来掩住脸。
慕容淑敏只做未见，懒懒道，“凤妃顺利产下龙子，你们功不可没，定当厚赏。”
两人连连磕头谢恩，额头撞击在金砖上砰砰作响，不像是谢恩，倒像是谢罪。
“在宫中守了十来天，两位定是十分想家了罢。”她声音轻柔，像是华贵的绫罗绸缎，触在人皮肤上，柔软的凉，“李御医上月才得的大胖孙子，定是想得慌。那孩子，是叫…什么来着？”她侧过身，问的是秦无庸，。
“李锦绣。”秦无庸一张橘皮老脸八风不动。
“对，锦绣锦绣，前途似锦，云路娟秀，端的是好名字。”她一顿，复又婉转叹息，“可惜身子弱了些，可怜见的。”
“一月初六诊出有喜两个月，七月二十三申时便出生，算下来不足八个月，确是早产，身子固然是若些。”秦无庸板着脸，阴阳怪气。
李御医浑身一颤。
这个孙子是他们老李家三代单传，媳妇体虚，快三十才怀上这个孩子，家里宝贝得死紧，刚诊出有孕，就专门找了高人来算命，说是生的时辰不利家业，必须改。于是找了有福命的夫人认义母，将刻了真的生辰八字的小木人埋在祖坟里，对外宣称孩子是八月初九出生，硬生生改了生辰八字。
这些事蛮得隐秘，所知之人不过是自己家中几人，而这太监轻描淡写就说出了孩子的真实生辰，好像真躲在她媳妇的被褥子底下，掐着时辰，睁着那双无神的死鱼眼，眼瞅着自己孙子落地。
想到这个可能，李御医莫名得不寒而栗，鼻尖渗出细密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