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瑗不经意地假装回头扫了一下,除了沈家几个女儿盯着她看,没人注意,可即便是注意,距离好歹隔着的,加上她稍稍扶着听筒那头,就算耳朵支得再高那也是探听不到的。
她用细细的声音说:“珍珠姐,你前几天不是跟我说要去蔺城亲戚那,昨天在卢兰学姐家的订婚宴上,我好像听说有人是从蔺城赶回来,好像说起那边不太平……”
苏氏捏了沈芸曦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说话,没想到听到的便是这么几句乱七八糟的家常。
心里只想着,这个沈南瑗用匡家那个大小姐交好,难不成靠的就是这些莫名其妙的家常话?
电话那厢的杜聿霖思索了片刻,“那些土匪是蔺城回来的是吗?”
“嗯!”
“还听见什么了?”杜聿霖柔了声音问她。
沈南瑗又瞥一眼苏氏,压低了声音:“其实咱们这地儿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还都没去过,你要是想玩,先从周县附近,那地儿我看过手绘的图册手札,别的地儿就没显了,我还想看看你那有没有?”
这段话,杜聿霖完完整整地记在了心里。
还想和她调几句情,就只听她又说:“我打电话就是告诉你这个的,嗯,拜拜!”
“嘟”的一声,那边挂了线。
杜聿霖握着话筒,愣神了很久。
蔺城,可是那蔺三辉的地盘。
那人自大的紧,带兵占了蔺城之后,让整个城都跟了他的姓。
要知道蔺城,以前可不叫蔺城,而是叫余城。
那些土匪若是打蔺城来的话,和那个蔺三辉能有什么关系?
还有,他的猫儿说的周县、游记图册……
杜聿霖的脑海中顿时闪现了…城防图。
杜聿霖只出了一会儿神,面上的表情霎时化作了狠色:“去给我查,底下最近有谁不太对劲?行踪成谜,或是突然有钱的。”
许副官奉令彻查四团十八连。
杜聿霖辖区,治军也极有他的风格,手腕铁血,军纪严明。
敢向此发起挑战的,都早没了气儿。
是以,就连许副官本人也诧异,这是消停得久了,又有人出来给大家伙涨涨记性!
杜聿霖这个人本来就多疑,沈南瑗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
甚至比她想的还要深远。
譬如,剿匪时那伙人对山城布防的了解,剿灭之前遇到的层层险阻,是以,他当时才放过了刀疤脸。
等的也是钓他背后的大鱼。
如今看来,除了刀疤脸,似乎还有漏网之鱼。
如果这次不是小猫儿‘巧合’碰到——
杜聿霖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一整宿没睡,就维持着一个姿势坐在营房里,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仿佛耐心等待一场狩猎。
许副官回来报告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一幅景。
心底咯噔了一下,他跟杜聿霖的年头不少。是亲眼看着一头幼狮觉醒,渐渐成长为实力可畏的雄狮。
年纪轻,城府深。
脑海里只浮现‘指日可待’这四个字。
他在杜聿霖的气势压迫下,收了收心神,照本禀报道:
“一连的副连长,近来有一段时间神出鬼没,他老婆怀疑她在外面藏人,但一直没抓到把柄。
二连的连长,好赌,赌牌九手气贼臭,外头欠的债也不少。但就在几天前把债都还清了,说是有人旺他开始翻盘了。
四连有个赵天佑,最近娶了三房姨太太。
还有……”
“停。”杜聿霖打断了这事无巨细的汇报。
他抬手揉了一下酸痛的额角,心里有说不出的荒唐,他对属下的私生活一点探究**都没有。
“把那些人都带过来,挨个问。”
“是!”
杜聿霖年少一战成名,就被杜督军下放到军营里。凭着自己的实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可以说,没有他打不赢的仗,也没有他收拾不了的人。
论起来狠,一点都不比老子差,甚至还有青出于蓝的架势。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邪狞手段。、
一个军令下,这些人甭管在干啥,都屁滚尿流地滚进了营房里。
杜聿霖一看哥几个明显是从灯红酒绿美人软香里才出来的造型,眉眼更沉了。
挑眉邪气:“这就是我杜家的兵!”
几位连长闻声顿时战战兢兢,许副官一查数,还少了一位。
“报告少帅,一连副连长唐志喜没来。”
外头的勤务兵耳朵长,就等着里头问呢。
勤务兵隔着门大声汇报:“报告少帅,找不到唐副连长的人在哪里!”
杜聿霖冷笑了一声,转头就把炮火对准了一连的连长林建成:“那唐志喜是你手底下的人。”
林建成的衬衣都汗湿了,他唯唯诺诺地说:“报,报告少帅,属下,这就派人去,去找!”
杜聿霖一掌拍烂了桌角,大吼:“找,老子亲自去找。”
杜少帅想要找人,若想让他找不到,除非那人不在泷城。
唐志喜哪有那个胆子叛逃出外,他不过是躲在猫耳胡同的暗巷里,吞云吐雾,外加和妓|女鬼混。
杜督军治军严格,是不许手下碰大|烟的。
是以,唐志喜被人从烟雾缭绕的暗馆里揪出来的时候,吓得魂飞魄散。
院子里已经跪了一地的人,就连那暗馆的老板也跪在了那里,瑟瑟发抖地求饶。
私卖大|烟,那可是要木仓毙的。
杜聿霖看着被提溜到堂外的唐志喜,衣衫不整外,还到处印着女人的唇印,顿时彻底黑了一张脸。
老板是个人精,紧要关头只会自己保命。
他扑到了杜聿霖的脚下,正想要说点什么,猛地恢复过清醒的唐志喜一脚踹了上去,老板当场昏死过去。
唐志喜心里头那叫一个紧张,迎上杜聿霖那冰冷眼神,“那贱东西哪能污了二少您呢。”说话间却透了心虚底气。
杜聿霖且冷冷瞥着他,边上的许副官只一瞧,再一扫庭院里这乌烟瘴气的,同样皱眉厉声喝道,“全部带走。”
这一带,就带到了营房的大牢里。
就连泷城的百姓都知道,军政府的牢房进了说不到还能出来,但这营房私设的大牢,一进去,就是九死一生了。
一路上唐志喜的哀求声声凄厉,愣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二少怎么查他头上来了。
即便是有问题,那二连的就是他放出去的□□。
再故意让家里的婆娘闹一闹,愣谁都不会想到他背地里掺和的事儿。
但偏偏,杜聿霖一副什么都知道了的样子,吓得唐志喜哭爹喊娘,一听杜聿霖要刑讯,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杜聿霖还没进刑房,先让许副官往沈公馆拨去了一个电话。
他倒不害怕沈家有人疑心,许副官办事滴水不漏,接通电话便自报:“这里是督军府,请沈三小姐接电话。”
别说是沈家的
佣人了,哪怕是沈黎棠都不敢怠慢。
沈南瑗捧了话筒,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心里还奇怪,现在这个光景,督军府找她作甚?
可别是要把婚期提前。
她忍不住揪起了眉头,就听见了杜聿霖那个混蛋的声音。
“我这儿抓了个人要审,想不想过来看?我让人去接你。”杜聿霖想的简单,他就是觉得情报是她提供的,没准儿会对他审的人感兴趣。
不过,他的脑袋转了一圈儿,还是想到点什么,又补充了两个字:“就是待会儿的样子会不大好看!比较血腥!”
“不去!”沈南瑗没好气地回应,啪一下挂了线。
沈黎棠原本在楼上,听见佣人呼喊沈南瑗时,他就灭了烟,出了房门。
下楼的那一瞬间,刚好听见沈南瑗那似不怎么愉快的声音,皱着眉头道:“南瑗啊,督军府找你,你怎么能不去呢?”
沈南瑗措不及防,支吾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沈黎棠着急地说:“胡说八道,督军府的什么小事,对于咱家来说都是大事。”
沈南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这个便宜爹,就是现在都下午四点多了,硬生生地推了她出门,非得让她去督军府,还要给她派车来着。
沈南瑗一听,赶紧道:“不用麻烦了爹,我坐黄包车去。回来的时候,督军府肯定有车送。”
沈黎棠觉得是这个理,更何况沈家就一辆汽车,他一会儿还得出去。
遂点了头,郑重交代:“不要觉得婚期在即,就能怠慢开罪,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做人要谨小慎微,尤其日后进了督军府,侍候公婆男人,更得记着这道理,懂吗?”
沈南瑗瞧见身后的沈芸曦翻了个白眼儿,骨气是个好东西,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
她微微点了点头,敷衍似的回应。
沈南瑗站在井岸胡同口,愣了很久的神,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这个节骨眼,她不大想去铺子,想了又想,招手叫停了一辆黄包车,吩咐车夫:“去城门那的营房。”
合着弄个明白也好。
车夫觉得奇怪,这好好的姑娘,没事儿去什么营房啊。
可这年头怪事很多,自家的事情都还管不完,哪有心事操心有钱人的事情。
车夫抿紧了嘴巴,一个字都没有多讲,“好嘞!”
沈南瑗坐着的黄包车,到了营房那。
几列汽车刚好朝着城外驶出去。
错身而过的车厢里,杜聿霖一脸凝重。
沈南瑗正好俯身去掸小马靴上沾的一团毛线球,左右一错,再回正,就已经到了营房门口。
“小姐,到了。”
沈南瑗付了车费。
跟守门的卫兵说了一通,让人进去通报。
小心起见,沈南瑗没敢说自己来找杜聿霖,而是假冒了许副官的同乡。
许副官匆匆地从大牢中出来接人,一看是沈南瑗,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不可言。
把‘老妹儿’拉到了一旁。“我说姑奶奶,你刚不是说不来么,这会儿怎么来了呢!”
“……”
这问把沈南瑗给问住了,拔脚就要走,“不欢迎就算了。”
“别呀,是我嘴笨,可这二少前脚刚走……”
“他去哪儿?”沈南瑗略有些诧异。
许副官也不瞒她,一五一十把审讯的都说了。掠过了那人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下场,拣了重点说城防图。
也就是沈南瑗当时听到土匪骂狗娘养的玩意儿画一半。
骂的玩意儿=唐志喜。
这人啊,让女人勾着抽上了大|烟,然后被那些个土匪‘撞见’抓住把柄,声称要去举报,威逼利诱下,画出了城防布局图。
这么明显的坑,可惜没长脑子,跨跨就往下跳了。
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但总算不至于蠢到家,给绘的地图没绘制完整。而且还拉了一连连长做垫背。一大笔的资金来源不明,怎么都比自己可疑多,一查就查到那去了。
谁想,沈南瑗跑个路都能把这些人给掀出来,捅到杜聿霖那,后者也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以至于败露得如此猝不及防。
城防线是从周县意外十几里为界限算。
眼看天就要暗了下来,沈南瑗道:“许副官,我能去周县那吗?”
她想去看看杜聿霖造下的“铜墙铁壁”,好判断一下,她下回容不容易跑出去。
水路走失败,她想探探陆路。
沈南瑗的主意打得很正,许副官却不敢让她去。
他一凛,正色道:“沈小姐,城防图泄露这事非同小可,我奉少帅之命留守城内,而少帅是为全城百姓安危奔赴前线。前线兴许,就要有大事了。”
许副官说得隐晦,沈南瑗却冷不丁问,“是要打仗了吗?”
她一顿,在许副官惊诧注视下解释道,“我知道那伙人是从蔺城来,身负重型木仓械,看起来不单单是求财那么简单。”
这也是昨儿个她想的时候隐隐约约猜的一种可能。
许副官要被这小姑娘玲珑心思给折服,良久叹了一声,“三小姐这回当是帮上大忙,少帅命吾等好好保护小姐。望小姐能在家歇息些时日,好让少帅无后顾之忧。”
“……”
一个后顾之忧,还是让沈南瑗心惊肉跳了下。
说不上来心底那是什么感觉。
虽说料到了有战事。
但沈南瑗心底无意识地还是觉得遥远。
她穿过来这段时日,除了经历过细作刺杀的风云,泷城安静的根本不像是军阀混战时期的民国。
反倒更像国泰民安的现世。
许副官道:“那些人多半是蔺城蔺三辉的人,他们的目的是城防图,且偷摸鬼祟多半是要搞偷袭!战事若起,谁也不知道会打到什么程度。不过请沈小姐放心,少帅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泷城平安。”
不知道为什么,沈南瑗听到这些话时,浑身一紧,没来由的兴奋和激动。
沈南瑗是坐黄包车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晃神。
她见过沈黎棠看过的报纸,也偶尔听说过南北两边的情形局势。
这个世界真的是不太平,而泷城的太平——
那有什么安享太平,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
周县是泷城最东部的一个小渔村,从泷城出发,从日头初升到日落,夜色浸染透才将将赶到。
愈是靠近,空气中弥漫着海风淡淡的腥咸味道。
车子开了大灯照了前方,一路颠簸。往后看是鳞次栉比的土房,晕着昏黄。
而再往前推移十数公里,这里也驻守着泷城最精锐的部队——第11师。
杜聿霖的汽车在靠近驻地时,被拦了下来,直到开车的士兵拿出证件才准许放行。
整个驻地借着地势掩映,在漆黑的夜里更不起眼。
附近的海滩上,有数十人身着短袖在进行沙地训练,不惧海边冷冽寒风。
“哈,哈……”的呼声不绝。
营地里反而静悄悄的。
杜聿霖从车上下来,御寒的军绿大衣垮垮披着,靠着车头那看向海边。
“八公里越野,没完成的,继续——其他人,解散!”为首的身着黑背心的男人利落喝道,一群人就地散开,男人开始朝杜聿霖的方向去。
走到了杜聿霖跟前,一个稍息立正,声音洪亮,“11师于大成向少帅报道!”
勤于操练,刻板守旧。是于大成最大的特点,当然,也是优点。
用杜督军的话说,只要有于大成在,泷城的防线就在。
“少帅过来,怎没人通知一声?”于大成性子耿直,倒不是觉得杜聿霖搞突击检查,而是下意识杜聿霖选这个时候过来,显然是为了什么事。
杜聿霖瞥了他一眼,往远处看是千家渔火,再往外,是绵延的海岸线与群山交接。
岗哨掩在其中,放哨的成了隐隐绰绰的黑点。
“最近怎么样?有什么可疑的?”
于大成摇头,“上次一小股势力偷袭,也都过去大半年了。年初的时候,人抓了吊在城门口曝尸三日,哪还有人敢。”
他一说完,就对上杜聿霖黑黝黝的眼,云淡风轻睨着他半晌。
“……不是,哪个不想活啊?”有他于大成在,就是泷城的‘铜墙铁壁’。谁要来犯,定然把人都扫成马蜂窝啊。
“我派去蔺城的探子没回来。”杜聿霖挑了挑眉稍,声音发沉,“我剿的匪,留了有活口,从泷城去了蔺城,又偷潜了回来。”
“蔺三辉?”于大成虽是头脑简单,但在时局上看得异常通透,一下就想到了在蔺城的那位。
于大成当下就给几个营部拍了电报,约莫两小时后,营地作战室里多了十来号人。
所有人以杜聿霖唯首是瞻。
杜聿霖确认过前线无忧,反而想到了一计划。
众人倾听,有愕然,有惊叹,更有甚至直接提上议程言明当刻就能出发。
于大成立时扬声:“少帅有少帅的部署,哪是你说现在去,就现在去的,去去去,回你那破沙河去,把前线给我盯牢了!要放过只苍蝇,看我不生扒了你的皮。”
“呸,这马上就寒冬腊月了,哪来什么破苍蝇?”被念的那个反怼。
“那我说的是真苍蝇么!”
“谁知道你说啥,于大成,比什么嗓门大呀,有本事,去外头练去。”
“去就去!”
周遭有起哄的,于大成喊着杜聿霖做裁判。杜聿霖也不推诿,拉了把方凳就坐在堂前看他们角斗。
其实这些兄弟们是感情好才这样闹,都是杜聿霖带出来的兵,一个个的,感情可深。在杜聿霖的放纵之下,反而是增进感情方式的一种。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杜聿霖旁有人计分,还有人喝倒彩,一下将静谧的营地烘托得热热闹闹的。
远处月明,渐渐有乌云遮蔽,不多时,就完全遮住了月华。
堂前昏黄的灯泡被海风吹得摇摇晃晃。
这晴好的天,怕是很快就要变了。
泷城里,从半夜里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起初并不大,青石板路积了雨水,走得急了,还怕溅了泥水。
行人打着伞,过路匆匆。
一波又一波的士兵举着长木仓来回巡视。
沈南瑗推开房间的小窗,看到的,就是这样清透的景儿。
刀疤脸那伙人仍没被抓到。
听许副官说,可能混进了城里。
总之小心点没错。
因此,自打又回了家,整个周末沈南瑗就窝在家里,安分守己得一塌糊涂。
开玩笑,要万一再倒霉碰到,那刀疤脸一定能想透城里加强戒严是怎么走的风声,到时候自己就惨了。
可即便没碰到,沈南瑗想到将近的婚期,觉得自己离惨淡也不远了。
错失了那么好的机会。
那刀疤脸真是罪该万死。
正是那么想,沈南瑗猛地聚焦了视线在不远处廊檐下,那身影行迹鬼祟,穿着蓑衣,怎跟想到的那人那么相像。
还真——混进城里头了!
沈南瑗咚咚下了楼,想也没想就给许副官去了电话。
“三小姐您可确定?”
“我视力2.0。”
“啊?”
“就是很确定的意思!”沈南瑗见客厅没人,不由得往楼梯上方那扫过去了一眼,正好看到苏氏将将要下来,忍不住交代了一句,“最近学校里事儿多,嗯,感恩节快到了,学校要举办晚会,晚上都是要排练的,好姐姐回家顺带送送我呗。”
“……”继杜小姐后,又多了个许姐姐。许副官无语了片刻,当然是笑着答应啊。
沈南瑗得了准信,心里稍微踏实点。
虽然不想欠杜聿霖人情,毕竟那变态的人情还起来要命。
但许副官的,人长得朴实无华,办事也非常可靠。大不了再送一盒金丝萝卜糕!
何况她还提供情报,保护我方证人也是他职责之内。
苏氏最近夜里老是做噩梦,梦里,芝芝浑身是血地质问,为什么不救她?
越来越近,她总在半夜里惊醒过来,睡不着,日日夜夜的想,可是就是没有芝芝的消息。
而且,她知道,沈黎棠也托吴宝海的人去找了。
按理说怎么也该有点线索,可偏偏就跟被人抹去了一样,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么一想,苏氏又盯上了沈南瑗,嗓音如破锣充满怨毒:“丧门星……”
“就是、就是从你来了之后,这个家就再没安生过!”
沈南瑗讶然,不晓得苏氏哪来那么大脸把锅往自个脑袋上扣,再一看她神情恍惚都有些不大正常的样子,“警察局那还是没消息?”
沈芸芝这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着实是奇怪。
可一提到警察绝,苏氏又心肝儿疼了,不管多少钱投下去就跟打了水漂,可偏偏,前面都花了,你要贸贸然断了,兴许还真就错过沈芸芝的一条生路了。可要钱等于要命的沈黎棠,是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苏氏气血攻心,怒指着她咬牙切齿:“你、最好跟芝芝的事儿没关系,要不然,要不然,我定跟你没完。”
“再□□我一回,可那个刀疤脸的,通缉令贴得满城都是。再回来,可就是死路一条。”
苏氏想到了她堂哥苏大山,不明白沈南瑗突然提起这茬,“你、你在胡说个什么?”
“嗯?太太不知道么?”沈南瑗一眼不错地凝着她脸上神情,一点都不错漏,“要不然这满城风雨的,闹个什么劲儿呢,杜二少剿匪就没失手的时候,这留下的活口不想着逃跑保命,又回了泷城里头,这才闹得官兵搜查。太太,这事儿不会和你有什么关系?”
——
沈南瑗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
靠着杜聿霖的情报网,苏茉莉的底儿都起得明明白白的。跟沈黎棠是青梅竹马,不过一开始就没看上过沈黎棠,而是一心想着进城嫁个富商当阔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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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愿望美好,心比天高,现实却是一个毫无立身根本的‘弱女子’就白白当了人家的玩物,苏氏大抵是在这一段段的‘黑历史’中成长了,变成了如今模样。
而她那个堂哥苏大山,年纪轻轻就出来闯荡,在土匪寨子里好不容易混上了个二把手,跟苏氏合谋一次,把兄弟们都送了阎王爷那。
卷土重来,又撞了沈南瑗。
故沈南瑗才找许副官。
她心底有些不踏实,总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跟你看着几只黑皮老鼠在眼皮子底下转,却不知道它们做了什么。
可大概是受了杜聿霖影响了,要完全不知情也就罢了,扯了点关系又不弄明白,可叫人难受。
安安生生过了个周末,还是要去上课。
一早出的门,沈南瑗就看到家门口不远的巷子那停了一辆不起眼的小轿车。
她上前,一眼看到了坐在驾驶座的许副官,愣了一下,打开了车门坐了后头。“我是不是打扰到许副官了。”
“三小姐千万别这么说,保护您才是少帅交代给我的第一要务!”
杜聿霖那大变态……
“前线离这儿远?”沈南瑗像是喃喃自语。
“嗯,开车过去得十几个小时,少帅估摸前儿晚上就到了,没拍电报回来,估摸是太平。”许副官语速有点快,趁着路口让行回头别有深意地看了沈南瑗一眼,“三小姐要一直惦念着前线,不如等下了学回统战部给二少拍封电报。”
沈南瑗嚼着话,再看许副官眼中明显的八卦意味,反应过来,这人把自己对前线的关心理解成对杜聿霖的……
她迎上对方期待目光,伸手指指了前方:“快点开,我要迟到了。”
这是害羞了呀。许副官想,这么好的进展一定要汇报给二少知道!!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许副官卖了一遭的沈南瑗上课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蒋子玉偷偷瞧看向她,等一下课就坐到了她前边的课桌,一脸担忧地看着因为连续喷嚏眼睛红红的沈南瑗,“该不会是感冒了?”
沈南瑗拿手帕掩着又打了个,“不会……”
她体质是不错,但这身体是金丝雀的就不好说了。还真觉得身上有些冷飕飕的。
杜文玲坐得离两人不远,发现了进来的安禄眼睛并未离开过沈南瑗,似乎藏了一丝关切。
她磨了磨牙根,又一个叫狐媚子迷住了的。
等到下学,沈南瑗往排练室去。
周四就是感恩节,合着没剩两三天,她走不成,眼皮子底下的事就得应付过去。
最好还能和裴天成联系上,以往都是裴天成寻她,她也不敢贸贸然找,于是心思百转间就没顾了眼前,差点和人撞上。
“对不——”住字还没出口,就被那女生急急呵斥了一声‘没长眼睛’,又把话憋了回去。
那女生骂完则匆匆走了,眼神连接都没接,仿佛急着下学回家似的。
沈南瑗盯着那道背影,对刚才照面的那张脸有些印象,当然,从态度也没看出几分善意。
“沈同学,你还好?”安禄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声音温和询问。
沈南瑗看到来人,心底就想叹气,愈是不想沾上什么关系的人,偏偏就是到跟前。
其实这厌弃有些无来由,从始至终安禄都算是无辜的,最多要怨怪的是他那招人的属性,对于沈南瑗来说会造成麻烦的根本,亦是麻烦,纯属迁怒了。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一块进的排练室。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还是要避嫌,为此,整间教室的玻璃窗都通通透透的。
沈南瑗去到鞋柜子旁换鞋,过去的时候看到了自己那双舞蹈鞋被摆的规规整整,而旁边的却没有。她伸手,把鞋拿了下来,就感觉到底下尖锐的触感,直接拎着去了教室外,往垃圾桶那一倒,哗啦啦的碎玻璃渣子全往下掉。
安禄在里头看到:“……”
沈南瑗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舞鞋,确认清理干净了才往脚上套,想也知道是为什么招人恨,放玻璃碎让自己跳不了。
“这是恶意伤害!”安禄白皙的脸庞泛着愤怒神情,拉上沈南瑗就要往教导处去。
沈南瑗拂开了他的手,“没抓个人赃并获,去说也没什么用。”
“那也不能这么纵容想伤害你的人!”安禄为她这种消极的处事方式觉得费解。
“谁说我纵容了?”
“嗯?”
“没让她得逞,最后还能让她气得牙痒痒,不就够她难受的了?”
“……”
安禄像是重新认识了一个人般,站在原地看着她许久。
沈南瑗大大方方的,是当着那样觉得。
这会儿都下学了,教室里也没装监控,来回一倒腾,指不定浪费时间更亏。
沈南瑗蹙了蹙眉,把这茬暂时揭过去,喊了似乎是为她鸣不平的安禄:“开始练。”
第二天,陈嘉丽一早就在杜文玲位置前,两人正说说笑笑聊着什么。
沈南瑗进来的时候,陈嘉丽的笑在扫视过她正常走路的过程后,微微僵硬。
“南瑗啊,我给你带了早饭!”蒋子玉兴匆匆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油纸包,“我姆妈做的煎饼,一路捂过来的还热乎着呢!”
沈南瑗看她跑得通红的脸儿,拿手给她脸旁扇了扇风,“跑那么急干什么,我自个带了干粮的,不过听你夸了那么久,一定得尝尝你姆妈手艺!”
油纸包里的黄灿灿香喷喷,抹了浓酱,卷的也不是后来的鸡蛋生菜,而是一种当地特产的小豆腐,是用磨得不太细的碎黄豆糁加上盐巴粒儿,拌上切碎的小白菜,萝卜缨还有荠菜这样的山野菜,卷在冒热气的煎饼皮里,馅料的扎实口感和饼皮的脆嫩香酥让人一本满足。
沈南瑗一头自顾高兴吃着,和蒋子玉聊到了吃的上面,话匣子就关不上了。
反而一开始硬尬了话题的陈嘉丽走神到了天南地北,这一番冷落,在杜文玲看来就觉着不大痛快了。
“陈嘉丽,你到底找我来干什么的?”她看了一眼土拨鼠般吃东西的沈南瑗,眉头更是皱了皱,“你要也想吃,就自个去街上买,别碍着我跟前儿。”
陈嘉丽急忙解释:“不、不是,我怎么会看得上那种路边摊的东西,看着就不大卫生。”
正巧,咬着路边摊买的糖糍粑的江晓笙迈进教室,刚好听着这句,眼睛立刻锁定了陈嘉丽,“来,你出来,我们到外面聊聊路边摊怎么了?我还打小吃,也不费你家银钱,怎么就嘴巴欠上了呢!”
沈南瑗三两下消灭了最后一口,拿帕子擦了擦,一面笑吟吟地看着江晓笙拎小鸡仔似的把陈嘉丽提溜出去。
眉眼儿弯弯。
蒋子玉也生气着,看到这幕非常解气,“活该!”
沈南瑗心想:玩暗算,那筋骨可得强硬着点儿,毕竟后天的晚会,她可给安排了一出。
被江晓笙兜头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陈嘉丽感觉后背发凉,一回头,就和教室里的沈南瑗对了目光。“……”
心底那股子不详的预感更强烈了。
芸曦她这妹妹不是乡下来的,怎的,怎的会有这样强的气场!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