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绵直直地坐在床上,不知该如何反应,最后她一扯被子,又把自己蒙了起来。
藏在黑黑的被子里,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幼儿园里,她不喜欢睡午觉,总是坐在床上玩,老师一进来,她就躺下装睡,还把被子蒙在头上。
害得老师以为她睡觉习惯蒙被子,一个中午要进来好多次,生怕沈绵被憋死。
“做我女朋友吧。”陆潇的声音透过被子传过来,“我可以马上回内地。”
沈绵露出两只眼睛,打量着陆潇有几分真诚,陆潇也不再那撑着了,回身拿起盒饭边吃边等。
沈绵慢慢坐起来靠在床上,摸了摸乱蓬蓬地头发,“你可真会挑时候。”
陆潇一本正经地说:“生病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我怕你的主管乘虚而入。”
沈绵心虚得不敢看他。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真是她的大英雄啊,拯救了一个即将失足的少女。
“出院就辞职吧。”
“你呢。”
“我也回国啊。”陆潇轻描淡写地说,他就这样放弃一份人人艳羡的工作,为了她,沈绵不禁笑了起来,被人疼的感觉真好。
“傻笑什么。”陆潇抬眼看她,嘴角却也不自主地扬起,沈绵依旧抱着膝笑着,忽然她坐起身,脸上的笑容隐去,一副受惊不浅的样子。
“陆潇也在?”主管抱着一束花走了进来,放在沈绵床头,“好好休息,不用急着上班。”
沈绵点了点头,又瞄了一眼陆潇。
“你们认识?”主管看了看陆潇,他松着领带,还在这吃饭,看来和沈绵关系很近。
“她是我女朋友。”陆潇淡定地说,又补充了一句,“马上就是老婆了。”
沈绵吞咽了一下,他可真会说大话,手还没牵过就要变成老婆了。她抬头看了看主管抽搐的嘴角,这下自己是非辞职不可了。
接下来的一年,陆潇凭在BO工作的资本,被盛远聘为CEO,彼时盛远还只是C市业绩平平的酒店。沈绵便申请调到C市分公司工作。
那时两个热恋中的人,生活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一定要在一起。却忘了,他们两个的志向远不止于此。这也埋下了后来的种种龃龉。
同居之后,甜蜜时陆潇提过结婚的事,两人心血来潮畅想了一下,便各自忙碌了起来。婚事一推再推,后来不顺遂的事越来越多,沈绵的事业不如意,陆潇虽然顺风顺水但总是忙得不见人影。
两人之间的“吵架”,只是情绪低落,彼此不讲话,从来没有争吵过。但是眼睁睁看着对方难过,自己却没有力气去劝慰,更让人疲惫。一天深夜,黑暗中,陆潇突然转过头说道:“我们结婚吧。”
沈绵久久没有回应,当陆潇就要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身后传来沈绵的啜泣声,她转过身去,两个人背对着背,都没有说话。什么时候,结婚听起来如此乏味和无奈。他们爱着彼此,他们不会和别人结婚,但是这种婚姻,不是他们想要的。
陆潇对着镜子正了正衣领,走出办公室,来找沈绵。沈绵正和Eric聊天,透过玻璃门看到他,对Eric说了几句,便走了出来,靠着墙道:“我晚上和Eric一起吃饭,然后就去我爸妈那了,你先回家吧。”
陆潇遥遥对Eric点了点头打招呼,低头对沈绵道:“吃完饭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沈绵抱着臂笑道:“算了,我自己打车就好了。”
“晚上小心点,到家了给我短信。”陆潇不放心道。
沈绵答应着,亲了亲他的面颊道别。
晚上沈绵从饭店出来,送走了Eric,不到九点,街边霓虹闪烁,夜生活的帷幕刚刚拉开,她慢慢地走着,穿过形形色色的人群。他们浓妆艳抹,奔赴醉生梦死的party,在音乐,酒精,大麻和性中寻求麻痹的快感,肆意挥霍着青春,沈绵看着他们从身边走过,甚至有些羡慕,各种形式的生命都让她羡慕,只要是生命。
走到路口,一辆车驶了过来,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是莫彬。街边的路灯似乎柔和了他的面庞,让他看上去不那么冰冷。“上车吧。也许一会儿你就会迷路。”
沈绵顺从地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莫彬道:“听说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就来看看。”
沈绵疲倦地说:“谢谢。”她的秘密只有他知道,幸好还有一个人,能分担她的疲惫。
“去哪里?”莫彬握着方向盘,转头问道,年轻英俊的脸上写着认真。
“随便哪个酒店,除了盛远和华美。”沈绵靠着座椅,望着窗外。
“怎么不回去?”莫彬驾车驶上马路,问道。
“明天有发布会,我要保持清醒。”沈绵悲哀地转头看莫彬,“我的记忆衰退得厉害,时好时坏。我怕一睡着,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莫彬静静地开了一会儿车,突然说道:“你的病要拖到什么时候。”一贯漠然冷静的他语气中竟有一丝烦躁。“明天不过是一个发布会而已,整个事情不过是一个收购而已。”
“我本就没想治。”沈绵淡淡地道,“手术后会有后遗症,智商连小孩子都不如,生活不能自理,这样的沈绵,我不想要。”
莫彬猛地停下车,他紧紧抓着方向盘,急促地呼吸着,后面传来刹车的声音,愤怒的司机纷纷鸣笛。沈绵惊讶地看着莫彬,不知他怎么了。莫彬抬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一如白玉,明亮的眸子闪烁着,他张了张口,终究没说什么,默默地开动了车子。
车子停在一个酒店对面的广场,莫彬熄了火,对沈绵说道:“你睡吧,如果醒来不记得了,我会提醒你。”
沈绵看了看他,感激地笑笑,“谢谢你。”
莫彬打开车窗,略带寒意的清新空气透了进来,远处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好像一阵阵海浪拍打着沙滩。
夜里沈绵醒来了几次,记忆时有时无,她记不得的时候,莫彬就从她记忆断裂处讲起,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他对她那么了解,甚至知道她和陆潇在同一所大学,知道她和江亦的故事。
最后沈绵安心地沉沉睡去,莫彬看着她沉静的面容,她永远这么优雅聪颖,即使面对死亡,也能如此通透豁达。他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放下座椅,也合眼睡去。
盛远酒店的会议大厅一片通明,工作人员忙碌地做着最后的检查,记者已经陆续进场。一些来得早的股东代表正在门口签名。一切井然有序。
沈绵来到休息室,陆潇竟然早早就到了,他眸中有些血丝,镜中的两人都显得憔悴。沈绵忽然想起,“哦,昨天忘记给你打电话了。”
陆潇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在她身后,半响才说:“沈绵,会议结束后我们谈谈。”
沈绵看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不会不高兴自己和Eric出去吃饭吧,她转身解释道:“我吃完饭太累了,就直接回宾馆了。你不会因为这就不高兴吧。”
陆潇苦笑道:“我越来越不了解你。这次你回来,似乎已不再是我认识了十年的沈绵,这让我一时无法适应。”
沈绵要说什么,张经理走了进来,“都准备好了,陆总请先过去。”
陆潇看了沈绵一眼,沉默地走了出去,沈绵无措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发布会的最后,记者们自由提问,第一个问题便抛给了沈绵“沈小姐,您的退出我们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次收购盛远处于不利地位呢?”
“刚刚我已经说过,这是我个人的决定,和我对盛远的看法无关,而且我推荐了比我更能胜任的Eric,相信他会做得更好。”沈绵再次强调。
“昨天看到您上了陌生男子的车,是不是您和陆总感情出现问题,所以退出?”另一个记者咄咄逼人。
沈绵只觉心脏被人猛地一击,昨晚的事情竟然被记者看到,陆潇一定被电话骚扰过了。她转头看看陆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脑中一阵阵的眩晕,好像海浪在拍打着海滩,一下一下的撞击,越来越喧嚣。
张经理见沈绵脸色一下子变白,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便打算略过这个问题,叫下一个人提问。
“我们没有问题。昨天的车大家应该知道是我的车,昨晚我有事不能亲自去,所以让司机去接她。”在一边沉默的陆潇忽然开口。
记者们恍然。沈绵看向陆潇,陆潇看着台下的众人,一点也没转向她的方向,看来他早有准备,他误会了,可是他还是站在她这一边了。沈绵心里一阵闷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顾不得,她看着台下的记者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张经理低声唤道:“沈小姐……”沈绵却充耳不闻,张经理不知她怎么了,台下的记者也议论了起来,闪光灯纷纷闪烁着,照亮了沈绵迷茫的表情。
“沈小姐,你怎么了?”有的记者大声问道。沈绵有些惊慌,她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记者一下子如水般涌上来,堵住了她的去路,“沈小姐,你不愿意回答问题,是和昨天那个男子有关吗?”
沈绵只看到一群人围着自己,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他们在拍什么,他们在说什么,她要透不过气来了。忽然自己的手被握住,好像溺水的人,忽然有了依附。她紧紧抓着那有力的手,低着头不知朝哪个方向踉踉跄跄地行走,推搡着,拥挤着,仿佛在往生的路上,惶恐而不知所终,幸好有人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