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我抓住他的手,大口地呼吸着。
他的眸子深沉如海,声音带着寒夜的森凉,“十四先生,大辽的座上宾。”
他比划的十四原来是这个,我讷讷道:“我不认识,我真的不认识。”
心中惶恐,这个冒出来的十四到底是谁?从没有听江落提过,也不知大石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又一想,以大石的为人,并不会千里迢迢来编个故事犯险。唯一能说的只能是江落有所隐瞒。
我只是不知,这些人反反复复,要我一个女人何用?如果这么爱我,当初为什么会让我溜走?不是说,爱我就请抓住我的手么?
“姑娘,你难道已经对夏王……”大石突然问,菱唇速率规整的开合,目光中不透任何情绪。
“我要问江落。”我截断他的话。
他微微一愣,精明地说道:“大石受人所托,不可失信,所以姑娘还是跟我回辽国,倘若有所误会,姑娘真的不识十四,大石定将姑娘送回夏国。”
这人是山,言出必行;这人是海,容纳百川;却偏偏容不下一个小女子的恩怨情仇。
我狠命地推了他一把,他却纹丝不动,目光湛然地看着我,我微恼,“大石,耶律大石?你凭什么也要左右我的去留?凭什么?我在他们兄弟俩间挣扎,已经够为难了,为什么你也要来掺和一脚?往事我统统不记得了,我想我既然能忘记,必然是不好的回忆,为什么你们却要抓着过去不放?”
“我累了,真的累了,不想再追逐着回忆,我只想抓住现在,抓住当下,我只想要一线太平。”
“太平?夏国正在酝酿一场大仗,你以为你可以独善其身?”他语气徐缓有力,轮廓的线条愈发冷酷。
“管我什么事?即便夏国因这一仗而倾覆,我能阻挡吗?我能抓住的仍是此时此刻,是眼前的你,是身下的树。得不到和已失去的何必再执着,把握此时不是更值当?”
大石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目光像是穿过我看身后的月。
“青青,青青——”一声长似一声的呼唤,惊醒了大石,他眼神一扫,将我抛出去,然后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啊——”巨大的外力让我处在失重状态,急速地下落,耳边风呼呼地吹着,刺骨而冰冷。心中后悔啊,实不该惹恼大石,没想到他是睚眦必报的家伙,成心摔死我。
我栽落,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头顶的气息是我熟悉的味道。
大石没想摔死我?
“青青,你?”江落放下我,上下打量。“受伤了?”
看到江落,又委屈又气愤,我那般信任他,得到的却是他的有所隐瞒。他心中只有他的哥哥,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想过我?
“江落,你说过我的夫君是少珏,我信了。可是今天,我想问,你骗我了没?”我想我的目光定是让他感觉到细微的疼痛,他并不是那般无心的。
江落终于转身,凝视着冷月,一地的寒霜中,他的白衣光华似雪,背影挺拔,“青青,你失忆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带我走。那时你在他身边,你被他伤得万念俱灰,是你求我带你离开他的。我照做了。少珏是我哥哥没错,但是他也是第一个喜欢你的人,如果不是五年前我的私心,你早就是他的皇后。”
“你的私心?”
“是,五年前,夏国百废待兴,我不想哥哥因你分心,所以……”
即使江落此刻这般说,将所有的罪责揽下,我仍感到辛酸不已。如果我是江落,我也许会杀了那个乱君之心的女子。可是他没有,他给了我他认为最好的归宿,以守在我身边五年看我幸福作为自己赎罪。
尽管最后十四伤了我,但是我的身边一直有个守护神。
“如果,有一日我要离开,你放是不放?”我问,声音底处有种挣扎。
江落沉默不语,我心一沉,又问:“江落,你说要我在这皇宫不能信任何人,可是我还是要信你,只因为你是江落。如果有一日我也被你哥哥伤了,你还会再一次带我走吗?”
似是有一个世纪这般久,江落眼神终于软化在我的眼泪中,他轻轻接住一颗,对着月光看了看,说道:“回去吧,哥哥肯定担心了,他今日心情不好。我想失去过一次的人定会更加珍惜,所以哥哥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但是如果你想安心,我也可以给你承诺,江落并不是习惯给出承诺的人,但是你可以例外,我答应你。”
夜色渐沉,更深露重。
江落什么时候走的,我已不记得了,春雨找来时,我的衣襟已沾湿了。
那一晚,据说是李少珏五年来第一次喝醉了,他拽着我的手哭着笑着,根本不让春雨和花昔靠近。两人准备了热水,就退下了。我拿了面巾轻轻替他擦脸。
李少珏睁开惺忪的眸子,辨认了一会儿,笑嘻嘻说:“青青,你打我一巴掌……我打你一巴掌,可是我这里痛痛。”
“哪里痛?”我问,他闭目不语。
我扶着他的头,不让他乱动,仔细地擦着他的脸,邪魅的脸庞在岁月的沉淀下渐渐失了少年的狂傲,而有了成熟与稳重的魄力。我知道岁月的长河中,这样的改变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个男人的代价是什么?
西夏的政通人和,还是心中一块永远的缺失?
“青青。”他唤我,眸眼依旧紧闭着,脸上露出既希冀,又心痛的表情。
“嗯?我在这里。”
他精准地捉住我的手,按在了心上,嘴里嘟囔道:“我这里好痛,好痛……”
“我不该打你的,对不起,对不起……”他开始胡言乱语,眼角有一滴泪渗入鬓角。
我骇然,也许这是我第一次在清醒中看到男人的眼泪,我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只觉得对李少珏这样的人,西夏永远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可是也是这样的人,这样一颗泪,却搅动了我今晚趋于平静的心。
“少珏,少珏……”我无意识地叹息着,唯有用这一声声叹息来平复躁动的心。
“青青,我一直记得你要的,我答应你,只要这一仗打完,我就再也不想什么称霸中原,只陪着你守在夏国这样一方土地上,好不好?”他微笑着,紧闭的眉目渐渐舒展,长睫盖住了他所有的野心与抱负。
也是很久以后,当我回想往事,那些穿梭如风的记忆里,这个男子终其一生都在守住醉酒后的承诺。嵬名皇族李氏总是比别人更重承诺,一诺既出,那是倾尽生命也必须完成的。也是在那时,才知道少珏的醉酒,其实也是一种假象,他醉的是身体,不醉的是心,要有多绝望,才能让这个骄傲得总是用喜怒无常来掩饰自己的人这样心碎呢?然而当时的我,并不能体味。
“青青,夏国的贺兰山在五月时最美,我带你去看可好?”
“……”
“青青,你还欠我一个中兴之主,欠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