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天已经完全黑了,为防万一,我们又沿原路去往正阳宫。正阳宫是少珏在行宫中的寝宫,此时防备森严,侍卫手中的兵器明晃得渗人。
这架势根本不像少珏已经无事的样子,我和江落面面相觑,正欲进去,却被拦住了。
“怎么回事?”江落不悦道。
“王爷息怒,小的也是听从上面的安排。”侍卫为难回道。
“谁的命令?皇兄?”江落逼问。
“是……是皇后。”
我一愣,难不成整个行宫已经尽在皇后的手中,怎么可能呢?她才来多久?
江落眉毛一拧,生气道:“放开,我要进去。”
侍卫犹豫,又不敢放行,双方僵持不下。江落正待要硬闯,却听身后有人爽朗笑道:“王爷稍安勿躁,误会,是误会。”
来人一身戎装,浓眉虬髯,自亮光中一步步走来,约莫四十来岁,浑身透着精明强干的气势。
江落神色有些古怪,微眯眼睛,失态般的问道:“仁多保忠,怎么是你?”
仁多保忠与江落对视,眼中没有轻蔑,但是却又根本没有把这个王爷放在眼里。“臣奉皇上密令回兴庆府。”
江落默了默,脸色在灯光的照射下,有些发青,“这么说,正阳宫的守卫也是你负责?本王和青妃现在要进去,你是放还是不放?”
仁多保忠笑了笑,淡声道:“不是臣不放,而是公则在身,当然如果王爷要硬闯,臣自然无法阻拦。”
他将了江落一军,江落动怒,“你——”
“王爷不必担心,给臣三天时间,三天后皇上肯定能见着了。”仁多保忠目带精光,我似乎觉得有千斤的压力置于身上,难以负荷。
“好,本王就等三天,倘若三天后,本王没有见到皇兄的面,本王定要你仁多保忠的项上人头!”
仁多保忠也不恼,回答道:“三日后,若见不着皇上,不劳王爷动手,保忠自会奉上。”
江落冷哼一声,挥袖走人,我紧紧跟上,走出很远才觉身上的压力尽消。
仁多保忠给人的压力真不是盖的,那是久历沙场铸就的气势。只是他的出现,怎会让江落这么失态?
他躇躇而行,本是一马平川的路,却走得一脚重一脚轻。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不住呢喃,仁多保忠,仁多保忠……
眼前似有光弧闪过。
仁多家族,是西夏的大族,与梁氏、嵬名皇族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态势。仁多保忠之父在少珏的父皇那一朝官至宰相。或许少珏的父皇就是看清梁氏的野心,才培植了仁多家族,以期压制后戚。仁多家族也果不负众望,在诛梁氏一族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仁多保忠是这其中的佼佼者,他极有军事才能,很快在军队中脱颖而出,逐步升级,成了手握重兵的一员大将。
仁多保忠性狡狐,做事谨慎,若没有少珏的旨意,他怎么敢冒险回兴庆府,还带了自己的卫队。皇后,少珏对她并无多少情意,为何敢把自己的性命交与她?
而这样的事,我不知还情有可原,因为少珏从来只给我看他的硕果,而其中的尔虞我诈,艰辛付出,只字未提。可是江落也事先不知,是不是意味着少珏其实也是在防着江落?
我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江落,因为经前后一思索,我也瞧出了蹊跷,少珏既然三日前便密旨仁多保忠回来,三日前他还在昌河镇,他是如何知晓狩猎会出事?
又或者,他已查探到狩猎时会有诈,为何还要我以身作饵?为什么还要亲自以身犯险?
他救我的心昭然在目,本不该怀疑,可是如此多的疑点,又让我心乱如麻。是我想得太多,还是……
夜色正浓,天边的一轮残月散发着森寒的光芒。
江落送我至隐月殿,才回神般说道:“进去吧,答应我的不要反悔。”
我点头,得了我的保证后,他旋然转身,衣带飘飘扬扬间,似有取舍,似有眷恋。
我看着他青色的衣衫在黑色弥漫的夜里,竟是一抹青白。
有些心结一旦产生,纵然无心种下,便也是倾尽一世也难解开。
这一夜开启了江落政治生涯,开启了王爷掌权的先河。也是从这一夜开始,后戚干政在西夏成为久远的历史,但是新的势力皇族开始登上政治舞台,以至于若干年后,还曾经发生皇帝一度被王爷赶下宝座的事。
只是,我们谁也没有料到,江落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隐月殿已经掌灯,我进去时,春雨就迎了出来。
“姑娘,你没事吧?”她目露担忧。
我摇头,沉默地坐下,春雨倒茶给我,我接过,依旧不语。
春雨犹豫了一下,偷眼看我,嗫嚅道:“姑娘,你生气了?”
我瞥她一眼,问道:“花昔呢?”
“在正阳宫。”
我眼前一亮,看着春雨道:“春雨,你是不是早知道马有问题?”
春雨神情怪异,垂目道:“我们检查时只有一匹马有问题,花昔骑了去,可是没有想到姑娘的坐骑也有问题。”
我转动着手中的茶盏,再抬眸时,目光沉黑清泠,像是要穿透春雨,割碎她的伪装,“是吗?那么我问你,当日宴请辽使时,原本并不是江落打晕花昔的,可是少珏却说江落承认是他打晕花昔的。我就想江落怎么会这么傻,如今我却有些明白了。不是江落傻,而是不得不承认啊,因为有人证。是你,是你看见了他和我在树边的对话,我从树下掉下来时,你就赶到了对不对?”
春雨面色一白,低声道:“是。”
我一直当她懦弱胆小,安守本分,没想到身边最大的狼却是这个最不起眼的人。“呵,我一进来,你第一句话问我,我没事吧,可是你的语气却没有半点疑问,紧接着第二句话问我是不是在生气。这句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除非你和你的主子早就知道了事情经过,只有我被瞒着,所以你怕我生气。”
春雨猛然抬头,眼中有晶莹闪烁,“姑娘,你不要误会皇上,皇上并不是不想你陪在他身边,但是……”
“不用解释,我现在不想知道,我只想告诉你,就因为你的多事,少珏和江落两兄弟已心生芥蒂。”
“我……”
我打断她的话,语气深长,感觉自己是暴风雨中被打落的花瓣,“春雨,我一直没有拿你四姐妹当外人,可是却没想到一直以来监视我的却是你!我还以为是花昔呢!”
花昔爱慕少珏,我一直也以为她是少珏的心腹,但是却不是。少珏就是利用了她的恋慕,才在昏迷时,将自己的安全交给了她。而春雨,是来保护我,还是监视呢?
“姑娘,”春雨被我的语气震慑住了,跪了下来,哽咽道。“姑娘,你要骂,就骂奴婢吧,奴婢知道伤了你的心,可是你不要怨皇上,他也是为了你,才与皇后合作的。”
“什么意思?”
“姑娘中了火毒掌之后,身体受损严重,神教有天下至宝,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可是在太后的余党手中,皇上与皇后联手,就是为了揪出这些余党,找到至宝。”
我无语。
少珏,每一次,我这样怀疑你时,你是不是也在彷徨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