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听完,半晌不置一词。
前世看宫斗的剧,看那些女人为了权势,争得你死我活,甚是不解,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面临了这样的尴尬。只是耶律南仙若知道笑奴并非少珏亲生的,估计肠子都要悔青了。
兰丁以为我担心,劝慰道:“娘娘,我们不会送走殿下的,即使……”
她还没说完,门咯吱一声被推开,那人一身深青色的衣,目光沉沉地看过来,夜色在他身后拖出森凉的弧度。
兰丁行礼,低低道:“王爷千寿。”
江落似是浑然未听,只是注视着我,九死一生后见故人,我心酸不已,觉得眼前的雾气越聚越多,但他的眼神清亮如斯,仿佛要烙进我心里一般。
烛灯爆了一个灯花,室内似乎又暗了几分。
“真的……是他?”江落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床边,兰丁已经出去了。
我一愣,少珏动手掐我的事,唯有春雨和兰丁知情,估摸兰丁怕江落惹事,并没有将事实全部告诉他,但是他还是发现了异常,以及我颈项上的勒痕。
“你怎么这个时候进宫了?”我岔开话题,强颜笑道。
江落气息起伏,并不接茬,目光依旧钉在我身上,“我其实不应该问,这个皇宫还有谁敢对你施暴?”
他愤然转身,疾步向外走去,带起一道风,卷起桌案上的宣纸乱飞。
“落——”我望着那背影,哀哀唤道。
我和他之间的闲言碎语虽然最终因为少珏的袒护而烟消云散,但是这样起于无形的流言,谁能说不会星火复燃。我检讨自己,也许就是因为与江落走的过于近了,才会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所以,我并不希望江落因为此事而去找少珏问罪。
那阵风噶然而停,江落却没有转身,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他的语气却有了几分雨落潇潇之感,“你其实不必这样,只要你说不,我也会咽下这口气,不会给你添乱。”
我如鲠在喉,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但这世上也并不是所有人,我都愿意这样去哄。”
“你来,不问缘由,愿意这样为我出头,我已经觉得此生足矣。”我潸然泪下。
“可是,你心里已经不再信任我了。”江落的手扶住门,背影在烛光的照映下,有说不出的凄迷。
是什么让江落有了这样的认知呢?我从来没有不信任他。
脑中亮光一闪,突然发现这一个月笑奴和赵偲占据了我太多的注意力,我根本不知道江落这一月过得怎样。我连他不在兴庆府,也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对他,我是内疚的,但是这样的指责我却是不能甘心的。
难道说,我和江落也要走到穷途末路?
我正不知如何辩解,江落已转身,面容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晦涩难懂,“其实在昨天,苏娅劝我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第三人介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我想了一夜,将我们一路走过的事都想了一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失了从前的冷静。所以我决定不再管你和他之间的事,可笑的是,在听到笑奴要去凤仙宫时,我管不住自己的脚,信步走来,待我发现时,已经出现在上阳宫。我告诉自己只是看她一眼便走,可是……”
他语气有无限的反思与自嘲,这样轻描淡写地说着,我却知道冰山下碎冰尖锐而不相容的撞击,碎了一地的是谁与谁的流年?
我心潮起伏,那日他对我的误解看来不是一时之起,他于景泰殿前看似无意的询问,其实也是他心绪变化的开端。
而我却迟钝地没有发觉,这个少年一直予取予求,我却不知道他也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不是神。可是,我能给他什么?
他要的又是什么?
就在我这样百口莫辩时,江落微微低头,鬓边的发丝垂至肩上,语音无甚起伏道:“我收到消息,五天前在边境有人见过赵偲。”
我偏过头,一时不知是因为知道赵偲无事而欣慰落泪,还是因为他来尽管还有很多心事,却仍不忘告诉我这件事。
贞观六年(公元1106年)十二月二十五,上于崇澜宫庆皇长子满月,百官相庆,赐皇长子名——仁孝。
我凝视着窗外璀璨的烟花,不知道笑奴此时在崇澜宫过得好不好,可会认生?
春雨给我披上裘衣,劝道:“娘娘,你都看了一个时辰了,不若早点休息。要是笑奴殿下回来,我们再叫醒你。”
我摇头,问道:“兰丁去打听消息了,怎么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崇澜宫出了什么事?”
“娘娘多虑了,今日百官皆在,陛下也加派了人手护卫皇宫,不会有什么事的。”
“可是我总觉得不安,现在又这样大张旗鼓地放烟花,整个兴庆府宛如一个不夜城,笑奴能承受这样的恩宠吗?”
春雨不语,她贴身伺候我,笑奴的尴尬身份,她虽不太清楚,但是也是有点了解,所以这个时候也并不多言。
窗外的风将我的脸刺得生疼,我拼命睁眼,好叫寒风吹去眼中那一点酸涩。
夜被烟花照的眼花缭乱,却依旧遮不住这样沉默地的黑,就像我从始至终也未曾了解过让我应接不暇的少珏。
今日他为笑奴庆生,却并不请我,甚至是从那一日开始,他便没有再来上阳宫。宫中早有流言,说我失宠于殿前。可是今日他又这样大张旗鼓地操办笑奴的满月宴。我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如果真的这么恨,为什么对笑奴还能这么容忍?
夜色沉沉,兰丁终于回来。
“娘娘,皇上给笑奴殿下赐名仁孝……于百官面前称赞‘此子类我’……王爷奏请免赋三年,为皇子祈福,皇上也一并准了。”兰丁兴奋地满脸放光,绘声绘色地叙述着听来的情况。
而我所有的冷静都被两个字打破,仁孝,他便是李仁孝!
怎么可能?又怎么会呢?
李仁孝是西夏第五代皇帝,可是有一天怎么就与我的笑奴有关系了呢?
我只觉得命运又一次将我带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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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贞观六年(公元1106年)十一月冬,妃于上阳宫产下一子,子生而会笑,惊煞旁人,妃故称子为笑奴。冬乃百花凋残之日,然马兰花迎雪竞开,香气萦绕,久而不衰,闻者皆叹。
子满月,上于宫中摆宴,赐名仁孝。贺者千余,大辽与宋皆有使者前来。宋之贺礼尤为精贵,乃四书五经之善本。
酒酣之处,众人忽闻花香,有人来报,乃马兰花开。上喜不自禁,抚掌大笑,“此子类我!”
自此,子非上之所生不攻自破。上尤爱子,常抱之于膝上,议事批阅奏章,皆是如此,至子五岁方止。
妃常戏言:“夏之国事,笑奴无一不知。”
余其后数年常想,上于子生之时,恐已有立子之念,然世人皆不察。可见上宠妃甚深。然,于妃之记载,翻遍典册不可闻。上藏私之深,史家之叹。
——————————————————摘自《上阳札记》作者: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