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而过,我的心一片索然。
这连绵的江山究竟要多少人的牺牲,才能成全这样的安宁与太平?
我是自私的,如果这样的牺牲不是涉及到我的儿子,我还会这样歇斯底里么?
牺牲别人总是容易,牺牲自己的总是百般理由,可是作为一位通观全局的领袖,他做的无可厚非,哪怕今日要他单身直入虎穴,我想他连眉头都不会眨一下。
江落远去女真部,至今未归,只怕已被有心人窥出端倪,是以才有了觐见天祚帝这一事的试探。这个向着权势顶峰努力的人,总是不但选择,再衡量,舍弃再舍弃,但他依旧会想方设法将一切掌控在手中,他依旧有他不愿舍去的。
他之所以还在这里,在今天这个本该陪在她身边的日子,来同我说这么多话,在他来说,已是最大的让步,我还求什么呢?
一口冷风吸入,将我所有愤怒彷徨的气焰生生扑灭,只剩青烟直冒。我觉得整个心肺都在冻结,痛至如斯,那么那个人呢?
我目光微抬,与他的短兵相接,他根本来不及掩饰,那样又深又静的目光里蔓延出的眷恋与温情,足以软化任何一个坚强的女人。
我怔怔凝视,我想他如此桀骜的外表下,也是痛的吧。我总是不相信他能将笑奴视如己出,我总是私心以为自己是对笑奴做好的人。
是的,这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不是你生的那个,便是生你的。
我没有遇到生我的人,却看到了有另外一种超越了血缘界限的爱,不受世俗教条的限制。这一刻,我对他的理解来的气势汹汹,遂不及防,只咯得人渐渐生出内疚和无奈。
“我可以……”他轻声道,目光中却有着少有的坚定。
我知道如果他不爱我,我也会像其他女子一样被他利用完就舍弃,然而他那一句未说完的话,我可以,击碎了我最后的防备。
他第一次在他的国家面前,对我做了这么大的让步,没有犹豫地对我说他可以,他终于有一次将我的意愿凌驾于西夏之上。
他可以什么呢?
他可以,如果我不愿意,他可以不要笑奴去,让他的任何一个儿子去。
他可以……
我骤然发现,如果说我和赵偲缺的是那么一点久经考验的信任,那么我和少珏呢?
我们有过共同罹难,生死相扶的默契,有过相濡以沫,真心实意的信任,我今日才想明白,我们独独缺了一点尊重。他从未明明确确的利用我,但是那些刀光剑影又无时无刻不与我有关,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哦,原来这件事我起了这样的角色。
我知道要一个长于发号施令的男人,学着去尊重女性,那是比登天还难。所以此刻,我心中脉脉流淌的暖意,足以温暖我半生。
原来我要的也不过是这一声尊重,不管他最后做到没有。
我摇头,目光澄澈地凝视着落雪纷飞中的少珏,他如少年时一样炙热的眼神,带着穿透一切的光芒,又或者他本身就是一道最明耀的光。
“不要——”
我怎能让江落冒险,我又怎能亵渎这份尊重?
少珏一愣,眼中有着细密的光束,终是一叹,上前拥著我,抵着我的额,语声带笑,却又清寒默默,“为何这般懂事?我只是心疼你。”
大约在雪地里太久,浑身已经冰冷,感觉到他的怀抱异常温暖,好久才能将僵硬的手指环上他的背,“我们都不要忘了笑奴还是李仁孝。”
他是的话,就不会那么不堪一击。
其实我还想说,我亦心疼你。
回程的路上,少珏欲俯身背我,倒叫我进退不得,只能苦笑着叫他起来。少珏一瞪眼,佯怒道:“在雪中站了这么久,你的脚还能动么?”
我心虚,刚才是被盛怒冲昏了头,后来冷静下来才发现双脚根本就已经麻木了,不想他却比我更早发现。不再扭捏,乖乖爬上他的背,心底潮湿一片。
他一步步走的极慢,雪花在他的头顶落下了细密的一层,我挥手轻轻拂去,少珏回首一笑,继而低声道:“下一次我们一家三口去远一点的地方。”
我一愣,我们短短的假期因为仁爱的意外而草草结束,他心里有事,却也没有忘记这个。
“好。”我应着,余下劝慰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我不敢问他是不是难过,我想告诉他其实仁爱在历史记载中也是个生死不明,只知道曾经有这么个人,但是没有他的其它记载。可是这些话要我怎么拿来安慰他?
只能说天意不可违,两人一路无言回到上阳宫。
这时天刚擦黑,宫人们还未回,上阳宫已经生好火盆,暖意融融。
少珏七手八脚地放我坐在软踏上,转身就开始拖我的鞋子。我刚要阻止,被他眼神一扫,顿时没了气焰。算了,都让他背了,这一路进来正碰上各宫传膳,虽然大家都避嫌不敢看,但是明天的最大新闻怕就是上阳宫重新上位了。
可是,就算是如此,又能掀起多大的浪呢?
少珏已经剪除了耶律南仙的左膀右臂,朝纲整肃,后宫再不会影响朝堂了。
我恍惚之际,少珏已经在帮我搓脚,动作轻柔而专注,就如同他每次在批阅奏折时的认真。他额间有细密的汗珠莹莹闪亮,我伸手替他擦了擦,少珏抬头,目色柔和得像一朵将开未开的花。
“等我们老的白发苍苍时,我也这样背着你,你也这样为我擦汗,可好?”他问。
我目光一闪,轻声答道:“好,我们约定。“
这一夜,少珏没有走,睡在了上阳宫。
五年来,我们第一次相拥在塌上,呼吸相闻。
“青青,原谅我对你的伤害,我只是太在乎,太嫉妒自己在你心里没有份量。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抛下一切去大宋寻你,可是我毕竟不是五岁的稚子,我没有任性的权力,而且我坚信你迟早会有回到我身边的一天。”少珏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的世界只有西夏、权力、阴谋,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而你其中的亮色。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便是与你在大宋的那几个月。”
“少珏——”我第一次在五年后开口唤他。
少珏半晌无语,我动了动,想从他怀中探出头来,却被他霸道地按住,“别动,安静听我说完,好不容易酝酿了情绪,有信心说出来,可是被你招的又有些……”
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被我那一声少珏勾起无数的情绪。他的感情一直比别人来的强烈,像是浓烈的夏,所以即使细微的波动都能引起他的震撼。
我不再言语,只是轻轻抚摩他的背,傻瓜,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冤家!”少珏叹息一声,吻了吻我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