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宴上你看阿骨打如何?”天祚帝的声音似带着薄醉,但是这样的询问又根本不是一个醉酒的人能说出来的。
如果不是此刻亲耳听到,谁又能想到宴上他那么轻易地放完颜阿骨打一马,这时会重翻旧账?他到底不是如表面那般昏庸。
那人笑:“正如他自己对自己的评价,粗野鄙俗之人。”
天祚帝沉默了一下,“奉先,看人你不如朕,此人意气雄豪,顾视不常,单凭他当面拒我的勇气,此生便只有一个,也应该有那么一个。”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一句几如低喃。
“陛下?”那人询问。
我忽然想起,这声音那么耳熟,分明就是宴上天祚帝身边的紫衣人,而他叫奉先,一定就是萧奉先,南院枢密使,素来与北院枢密使不和。
我猜,耶律阿思就是知道萧奉先在这里,所以才要借别人的手送药,既向天祚帝献了殷勤,又能不落萧奉先口实。
“当借以边事诛之,否则,后患无穷。”天祚帝沉吟道。
“边事?”萧奉先似乎惊了一下,迟疑道。“完颜部地处苦寒,与大辽并不接壤,如何托以边事?况且今日宴上陛下仁厚宽和,不与他计较,已赢了其余四部的心。然事后又借机杀之,恐怕有伤化外民族向化之心,激起其它四部的不满。何况大辽有雄兵百万,就算完颜部有异志,又能怎样?”
天祚帝不知有没有被说动,只是沉默不语。
如果杀了完颜阿骨打,是不是大辽就不会被灭北宋就不会灭亡?
我的心也揪了起来,这一决定几乎可以左右历史,仿佛正站在历史的岔路口,而当事之人却一无所知。
想得过于入神,手中一松,托盘坠下,我反应过来时,托盘已经被人无声抄起,递过来,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我侧目,月色下,他黑色的长衣飞散在夜风中,肤光盛雪,风姿楚楚,一双淡蓝的深眸,闪亮如星。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落在我身后的主帐内,似乎隔着布帘,他也能看到里面人的一举一动,看透他们的心思。
我忆起,第一次遇见他时,他也是这样的眼神看那相士,只不过那时他晶芒四射,带着少年人的桀骜,难得和煦中暗露料峭。
“明日我们便启程,朕要去金山狩猎,看有没可能猎到一只猛虎。”
“臣这就去安排。”萧奉先反应极快。
大好的机遇就这样被错过,我都有些不甘心,不能相信天祚帝就这样被说服了。真是笨蛋,就因为你这一犹豫,覆灭了你的国。
一声叹息还没有溢出,大石却似乎感知到,一只手迅速掩住了我的口,另一只手箍住我的腰,带着我快速躲进他的营帐中。一进门,他就扑灭火烛,从怀中摸出夜明珠,柔和的光亮在帐内流转。
“不放下?”大石看我傻傻立在那里,手中的托盘也忘了放下,摇头,轻问。
我放下托盘,心思都被君臣两人的对话打乱。我想大石那样有着敏锐的政治嗅觉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萧奉先的话根本就是狗屁,不知道他会作何打算,我很想提醒他完颜阿骨打的危险性,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而且不能确定说出来他会不会相信。
大石一撩衣袍,坐了下来,伸手拿起托盘上的杯子闻了闻,微微蹙眉,神情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怎么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他明明是特意去听墙角的,为何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不愿跟着我?”他忽的问道,嗓音有着与这夜色不相容的雍容华贵。
我抬眼,望进他星光璀璨的眼眸,那里的淡蓝有着镇定人心的作用。
不等我答话,他又道:“你的同伴定是没有告诉你,完颜旻正在打听你的事。你是舍不得那傻小子?我也可以把他调过来。跟在我身边,这把保护伞虽然不是足够大,但是我想保护你们两个是绰绰有余。”
他短短四句话,威逼利诱,每一点都用的淋漓尽致,毫无破绽。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完颜旻的跋扈,我是深有体会的。
大石,完颜旻,选谁,不是一目了然吗?
“好,不过我有条件。”我回答道。
大石俊面含笑,很奇怪,他并不是很少笑,相反这一日的宴会上,我无数次看到他不经意的微笑,但是没有哪一次比这一刻来的生动,让他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我要有单独的寝室,不干重活,吃穿上我没有太多要求,但是不能苛刻我,有人找我麻烦,你要替我挡,还有,”我得寸进尺道。“每月我需要休息一天,不,是两天,这两天谁也不能打扰我。”
大石用食指敲了敲额头,好像很为难的样子,只是那一刻他眼眸中闪着奇异的光泽,我的心像被人轻轻撩拨了一下,有着无比舒适的柔软。
“你不可以食言的,大树底下好乘凉,你说了你这棵大树,不对,是你这颗巨石应该足够有能力为我这种小人物挡风遮雨的。”
“还有吗?”大石扬扬眉角,问道,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瞬我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怜惜。
然而待我再要寻觅时,却听他道:“我问的是你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你答应了?”
“是,我统统答应。”
我都有些不能相信,他明明知道我是故意的,至少应该和我讨价还价的,可是他问还有么?我第一次有种恃宠而骄的感觉,竟是那般奇妙。
大石不管我的反应,径自起身宽衣解带,不消片刻便只剩中衣。他平日总喜穿黑色,私以为他是我见过那么多人中穿黑色最好看的,他身上有种沉稳的气质正和与黑色相得益彰,然而,没想到只是一身简单的白衣,也是雅人深致。
帐篷里只有一张软榻,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大石赤脚踏上,躺到唯一的软榻上,凝眉看我。
我才发觉盯他看了太久,有些不好意思,别开眼嘟囔道:“我要睡哪里?”
大石理所当然地指了指塌下的毛毡,闭目不语。
“你要我睡这里,你不是答应我有单独的寝室么?”我不可思议,大石也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啊。
“这里有单独寝帐的只有陛下和几个重臣,你可以选,只要不是主帐,你要在哪里睡,我都可以安排。”他说完,突然睁眼,里面精光一闪,似笑非笑。“不过,我不能保证你去他们那里,会让你睡在里面。”
“可你……”
大石的长眉越蹙越紧,仿佛我再继续说下去,他就会翻脸,实际上他也已经面若寒冰,我觉得面上一阵寒风吹过,我眯了眯眼,再睁开,吓了一跳。
大石立在我面前,伸手解我的衣服。我大惊失色,欲喊时,被他单手蒙住了嘴。这时,帐外有人轻唤,“大石林牙,大石……已经睡了?大石,大石……”
是萧奉先!嘴里说着林牙睡着了,可是声音却越喊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