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浮光渐生，像是陡然升起的一抹红晕。太阳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并不因为昨夜下了一场雨，就隐没了风采，反而透出点异彩。
远山有些许雾色，雾中花白色靡丽，云雾缭绕，聚聚合合，袅袅升腾。迷蒙中似有笛音传来，断断续续。
院中残花打落，淅淅零零散了一地，雨后的泥土散发出阵阵清香，花泥入尘，轻风阵阵，叫人心旷神怡。
南生幽挑了挑眉，挑了挑碗里的菜，风景这边独好，她却有些食之无味，提不起一点精神。
“怎么，晚上没睡好么？”哥哥瞄了瞄她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睡好的，又何止她一人呢？
“嗯，做噩梦了。”她黑着眼圈，漫不经心地回答。哪里会做梦？她压根儿一宿没睡。就是做恶梦了，也都是好的，比起昨天她看到的那一幕。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大概就是太自私了。
“梦见了什么？”他神色间的担忧渐渐变作深深的自责。他好像总是没办法保护好她，明明将她看得紧紧的，到头来却是力不从心。难道真要他将她揣进口袋么？或许，他是真的太紧张了。
他还记得，当初将她抱出来，那小小的一团，缩进他怀里，弱弱柔柔，奄奄一息。她也不哭，只是止不住颤抖，温热的气息在他怀中流逝，干裂的唇一张一呓，她说：“哥哥，我害怕。”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像是临死之时，紧紧抓住身边一棵救命稻草，她抱住他的脖子不住地轻吻。那时候，他的心被狠狠一击，心痛得快要碎裂。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她不过是个小孩子，为什么要斩尽杀绝？可是他一开始，就是要杀了她的！
抱着她孱弱的身躯，冲出了那片废墟，垒垒高墙瞬间崩塌，暗暗洪流决堤而下。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被人事打动，抱着她的手却在随着她一起颤抖，他贴近她耳边，不断唤她：“丫头，别怕，别怕……”他紧紧搂住她，生怕她一不小心就碎了。那时候他就发誓，这辈子都要好好保护她。
丫头，哥哥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受伤呢？也许心上至残至憾的一块，到底都好不了了吧。她想不起来，却总有那么空洞的一个地方，刻着蚀骨的痛，他但愿她不会想起来。
只听她又说：“我梦见了一场大火。”她头也不抬，也没有情绪，像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目光迷离，有些事儿搁在心里，那么远又那么近，可是她想不起来。
“你想起了些什么？”他脸色一变。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是他最顾忌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虽然她不曾想起，可是他能感觉到她的害怕，他也跟着她害怕。
多少个夜晚，梦中燃起翻天业火，火光中，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低泣，像是绝地的呐喊，又像是无声的呻吟。漫天火海朝她涌来，像要将她吞噬殆尽。
她害怕极了，哭不出声来，只有不停地向前奔跑，可是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她跑不动，一个跌跤堕入无底深渊，终于什么也看不见。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热的，她不想死，她一点也不想死的。然后，她就看见一个小女孩儿向她走来，经过她身边，又渐渐走远……
她一番回想，额上冒出细细的汗，至今想来也是心有余悸。多么可怕的梦啊，梦魇着她，不能逃离，越是逃离，越是清晰。她直觉这是跟她的身世有关的，可是她想不起来，每一回想，心就抽抽地疼，像是有一根细长的鞭子，狠狠抽打她的身体。
梦中那么清晰，现实却不那么清醒，她还是会看到比那更可怕的幻象。越来越严重的，她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她到底是活在哪里？梦与现实，又有什么区别？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想？”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望向她渐渐突起的眉，心上被狠狠一挠。
“我没有乱想啊，是它自己要跑到我的梦里，我也没有办法啊。”她咬了咬筷子，眉皱的更紧了，因为太用力，眉心突突地疼。
“乖，别乱想，先吃饭。”说完夹了些青菜给她。
“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喜欢吃青菜，就夹给我吃是不是？”她又夹回他碗里，她挑食，不喜欢吃这些。
“……”
等他们都吃完了，她还在一个人慢慢地吃。饭一口一口变凉，菜一注一注变苦，浪费是可耻的，她咬咬牙，还是吃完了。
“今天我要和你七姐姐出门，你一个人乖乖在家待着，不许到处乱跑。”南生泮耐心等着她吃完，悉心交待。
“哦，为什么我不一起去呢？”她放下竹筷，眨了眨眼，他们居然不带上她，心里有些难过。其实昨天，她就已经很难过了，他们好像什么事儿都要避开她，都因为她是个外人吧。
“我们是去看病，那么远的路，你去做什么？”他替她擦了擦嘴。不是不带她去，是真的不能带她去。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时时守在她身边。像她今天的这种反应，就很让他担心。大概还是要让她忘记吧，他赌不起。
“七姐姐的病很严重么？哥哥你也治不好？”她皱了皱眉，虽然生病了有人疼，但总归是不好的。虽然不喜欢他们将她撇下，但她还是挺喜欢七姐姐的。七姐姐病了，哥哥肯定是要担心的。哥哥那么担心，她怎么能不担心？
“也没多大的病，你别多想。”萧七芷答话。她的病，大概也好不了了，她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心病无药医。
“那你们早点回来啊，我又不会做饭。”不知不觉中，她觉得他们好像离她更远了，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离她而去。就像那些抛弃孩子的父母，临别前的告知：“乖，我们很快就回来。”却再也没有回来。
她觉得自己终有一天逃不过被人抛弃的命运。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希望是在遥远的未来。昨夜的阴影犹未散去，她希望他们能早些回来，哪怕是自欺欺人，她也要和他们待得久一些。又或许，这些都是她乱想乱说，根本就是无中生有吧，幻象又不是没见过。
“放心，已经做好了你最喜欢的红豆饼，饿了就先吃点。”萧七芷再答。
“哦。”她低下头，兀自琢磨着些什么。要是在平时，她肯定会再纠缠一番，可是从昨晚开始，有什么东西变了，朝着她预想的方向，越去越远，是她不想知道的。
送他们到家门口，看他们离开，心底涌起一阵落寞。不知道是不是刮起了一阵大风，模糊了他们的衣角，她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叫道：“哥哥，你要早些回来啊。”
“好。”南生泮回过身，重重点了一下头。
“哥哥，你要早点回来啊，我一个人害怕。”她在心里说，如果哥哥也能听到。
一个人，就意味着她又可以出去玩会儿，这样想想又觉得好受许多。一个人，总要学会承受一个人的孤单；一个人，她也要慢慢学会享受这个过程。
照例去街上逛了逛，因为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人不是很多，卖东西的却也还不少。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将心事压在心底，此时的繁华入不了她的眼，背影是晦暗一片。
她拿起一只纸鸢看了看，想着哥哥扎的比这个好看多了。每到春日，草长莺飞，心事也会随着纸鸢一起，飞上云端，那是些快乐的心事；又挑起一根银簪来端详，觉得哥哥削的木簪也很别致。细细密密的发，被他轻轻静静一梳理，服服帖帖，那是些甜蜜的回忆。
她的哥哥好像什么都会，怎么哥哥不在，就全念着他的好了呢？她也想不通。哥哥对她来说，是与众不同的。
没有哥哥的不许，她突然觉得逛街也很没有意思。她就像漂浮在空中的小小一粒尘，只有哥哥的指尖，才可以将她握住。她自始至终唯一想要的，不过是哥哥多在乎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