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正当两人相谈甚欢,店里的伙计却在这个时候就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十分焦急道,“公子,不好了,大堂有人醉酒闹事。”
枞月沉吟了一会,便转身对白逊之道,“逊之,今夜恐怕只能这样了,下次有机会再续。”
“你身子不好,待在这,让我给你去瞧瞧,保证我人到事除,”白逊之拍着胸脯道,也没等枞月张口,人已经屁颠屁颠地又没影了。
对白逊之这爱揽事的脾性,枞月已是了然,便也只是摇头笑了笑。可余光瞥见还在旁躬身的伙计,便在瞬间,湮灭了所有的笑纹。再开口时,面容一片清冷,“说吧,什么事?”
“主子,今夜晟兮公子恐怕就会进城了。”
“进城?”枞月顿了一下又道,“怎么回事?”
“朱正清被刘元进拦在城外,便立刻派人知会了晟兮公子,公子立刻只身赶回荥阳,队伍则仍然按原速度回城。主子,现在怎么办?”
“黑衣知道了吗?”
“便是堂主让我来通知主子的。”伙计恭敬答道。
枞月沉吟不语,转身轻倚在窗边,似水的银光流泻在她的面容上,莹润地似透明般,清泠泠地,透着一股子的冷。半晌,她的嘴角向上一牵,似乎笑了。
“君凤兮此刻不在大君宫,朱晟兮自然翻遍了皇宫也是找不到的,既然大君宫找不到那就提醒他到外面来找,总是能找到的,功夫不负有心人。”
“是,”
“退下吧。”
伙计甫一出去,白逊之便又赶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桌上的茶给一口气喝光了,嘴里还咋呼道,“渴死我了,渴死我了……真是好久没说这么多话,痛快啊痛快!”
他放下茶壶,用袖子胡乱地摸了把嘴,又开始喋喋道,“枞月,你刚刚没看到我那叫一口若悬河,不,不,不,口若悬河那不就是说我自己说大话、吹牛皮了。不该这么形容,是我说的实在是句句在理,直击矛盾中心,我把闹事的两人说的无地自容,自己乖乖离开,都不用撵了。”
枞月忍不住笑道,“逊之,我看是你的唠叨把他们唠走的。”
“不是,绝对不是,”白逊之挺着腰杆,又手舞足蹈道,“应该是这样的,我一番苦心教导,让他们彻底明白了自己语言,行动,思想上的诸多不足……”
枞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兴许是笑的过分了,竟又忍不住咳了起来,脸上血色尽失。
白逊之也急忙停了他的长篇大乱,轻拍着枞月的背部紧张道,“怎么了,要不要紧啊?怎么突然之间咳了起来。”
枞月一手掩着嘴,一手摇着道,“气岔了,不打紧的,咳咳……是你太逗了,咳咳……”
“那我下次可不敢再逗了。你这样子怎么让人放心,要不,请大夫来瞧瞧。”
“没事的,”枞月拉住又欲赶出去请大夫的白逊之道,“只是哮喘旧疾,若没什么事,枞月就不奉陪了。”
“那你可得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白逊之担忧着道。
“会的,”枞月勉力笑着安慰他道,白逊之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那一方,朱晟兮真的是快马加鞭,在城门落下之时,赶回了荥阳。黑马玄甲像一道黑色的旋风席卷而过,手中的凤戾银枪更像一道闪电,银光似箭,闪耀天际,划人眼目。
到了大君宫东华门,他一跃下马,那马匹竟然轰然倒地,精疲力竭,气绝身亡。但朱晟兮却仍持枪飞跃,足尖点地,几个跃步间竟已感到昭和宫,凤兮的寝宫。
凤戾银枪竖地而立,人岿然而立。虽染重重风尘,却俊朗依旧,刚毅如昔。
他凝视着前方紧闭的宫门,一动不动,然,平日只充斥自信的黑眸在此刻却也掩藏了惶恐和怯懦的流光,他紧握着枪杆,甚至能看到他手臂的青筋在隐隐跳动。
铺天盖地的流言,在没见到凤兮之前,他绝对不会相信。可万一那是真的呢,凤兮已经……那自己跨进去,便是自己亲手击碎了自己仅存的一点侥幸!
连日来疯狂的赶路,却在这咫尺,退缩,害怕了。
很快,宫中的守卫禁军终于都赶了上来,但看到银光微闪的凤戾银枪,看到镇国大将军,统统又跪了下去。
刘元庭亦闻风而来,上前微屈身,道,“将军怎么突然回来了?”
朱晟兮眼神一扫,泄出几分杀气,喉头动了几下,这才硬是克制住怒气道,“凤兮呢?”
刘元庭似不懂此话何意,他疑惑道,“陛下正在宫内修养,怎么,将军听到了什么传言?”
“此话当真?”朱晟兮急道,几分喜气跃上眉梢,松了一大口气。
“这话,微臣怎么敢信口开河。只是这些天陛下一直紧闭宫门,这才有了些流言蜚语,不信,将军可觐见陛下,说不定陛下就会接见将军,毕竟,很快,将军也是皇家人了。”
刘元庭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陛下,镇国大将军朱晟兮求见。”
过了半晌,这才幽幽地听见红色宫门被人移动的声音,朱晟兮的黑眸中有几分掩藏不住的雀跃。可们开了,却只是几位太监,跟一位侍女,然后,听见那侍女道,“各位大人,陛下身子欠安,已经歇下了,若有事,明日再议。”
刘元庭只得无奈道,“将军,你看这……”
朱晟兮不语,眸色一深,敏锐地发现,说话的侍女不卑不亢,可他身后的太监却深埋着头,显得惴惴不安,形态慌张。他上前,指着其中一个小太监道,“你,出来。”
那小太监抖得更厉害了,朱晟兮眼一眯,愈加觉得可疑。他再次问道,“凤兮真的在里面?”
“是的,将军。”那侍女再次答得斩钉截铁。
“我不是问你,是问他!”朱晟兮呵斥道,“你说!”
实在受不了朱晟兮如刀锋般冷冽的眼神,和排山倒海般慑人的气势,小太监瘫软在地,断断续续道,“陛下,陛下……”
“等等,”刘元庭却突然抬手打断,对着身后的禁军吩咐道,“你们都给我下去,今夜的事,若有谁敢泄露半分,提头来见我!”
“是!”
“依然,陛下到底在哪?”
依然愣是低头不答话。
刘元庭叹了声气,循循善诱道,“陛下年纪轻,可毕竟是一国之主,很多事不能由着性子来,她一个人,可攸关一国,马虎不得的。”
“凤兮到底在哪?”朱晟兮觉得自己的耐性第一次到了头,而且,他觉得很不安,非常不安,总觉得今夜会发生一些自己一生都不愿见到的事。
“陛下,陛下……”依然低下头,声音越来越轻,犹豫了一会,终是禁受不住压力,诺诺道,“陛下出宫了。”
“什么?”刘元庭叫道,“怎么出的宫,什么时候的事,糊涂啊糊涂,怎么能让陛下一个人出宫!”
两点寒星闪烁着无边努力,朱晟兮沉闷道,“为了什么?”
“玄熙公子……”
怒气顷刻爆发,朱晟兮转身,脚下如疾风掠地,转眸不见人影。
他首先去了玄王在荥阳的府邸,却发现玄熙并不在此,从院中白倩儿狠毒的咒骂中,他知道玄熙去了红楼,找一位叫青衣的妓女。于是,他立刻又赶往红楼。
几次来回的折腾,东方已经微微的泛白,黑夜似乎即将被驱逐,可朱晟兮却还是没有能够找到凤兮。时间越久,他心中的不安便愈加的扩大,心反而即将被黑夜吞噬,忐忑不安。
街道冷冷清清,红楼安安静静,已经没了夜间的喧嚣与繁华,朱晟兮站在楼外,正欲踹门而入,却突然从旁边不远的小巷子走出三个男人,嘴中不停地在嘀咕,笑容也十分地猥琐,而且,似乎十分享受与满足。
虽隔得远,可他们说笑的声音还是让朱晟兮听的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男子摩挲着下巴,啧啧道,“这妞不错,还是个处,哈哈~”
另一人道,“我们何不把她卖到红楼得了,这妞长得不错,也能让妈妈给几个钱”
“你傻啊,这妞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说不定是情人进了红楼逍遥快活,小妞不爽过来捉奸的,你要把她卖进去,她跟他情人一碰面,不就把我们三绕就去了。”
“哎呀,”第三个胖子拍着自己的脑袋道,“还是大哥脑子活络。”
朱晟兮心里开始被一种无法形容的不祥之感笼罩。双脚像被灌了铅一样,一步一步,沉重地走过去。当他侧身,黑巷一览无余,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呈现在他的面前。
乌黑凌乱的发丝散乱地扑撒在肮脏的地面上,白瓷的容颜似乎即将破碎,正是凤兮,但此刻的她白衣尽碎,下身,更是一片狼藉,鲜血夺目。
看到的这一瞬间,朱晟兮知觉整个人如遭雷劈,无法形容的疼痛从心口溢出,兵戎半生,战场无数,鲜血浸染,他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惶恐害怕过,同时,涌上来的,还有他无限的愤怒!
她是他的妻,从她出生那刻便注定了,原本,他是该保护她一生的,可他没有护她前半生,尽连她的后半生也无能为力。
他的眼眶中有了点点的泪光,他悄悄走进,不敢大声。凤兮平躺在那,瞠大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天空,但她,没有哭,却缺失了灵魂……
心,再次无法抑制地痛了起来,朱晟兮发现,自己伸出的手在颤抖,他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里底弥漫的恐惧,一把紧紧地搂住她冰凉的身子,用衣袖很小心地擦着她面上的血污。
可凤兮却仍然没有一点儿的反应,仍然仰望着天空。
一滴泪,落在凤兮的左颊上,滑落而下,一条泪痕,却不是凤兮的,是朱晟兮的。他无法排解的疼痛正一点一点的加深,自责,悔恨,懊恼,害怕,恐惧……将他折磨地濒临崩溃,可是,他却不能崩溃!
他小心地将她打横抱起,凤兮倚着他的胸膛,突然开口说话了。她道,“我偷偷在他门外等了很久,他出来了,他从我身边走过,可他不认识我,他来了这里……”
朱晟兮没有说话,只是感觉到怀中女子的气息是那么的微薄,又那么的凉。
“我跟来了,又在角落里等了他很久,可他却一直没有出来,我喜欢他,可他却不知道,”
朱晟兮沉默,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