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草埔，走过后院，跨过小桥，拐过三道弯，当我满心憋屈走进采兰苑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肖贵妇身着靛蓝色华袍，环抱双膝，削尖的肩头上下颤动着，跌坐在苑中石凳之上。蓝色锦袍簇纱堆叠，长长的裙摆拖到地上，裙摆尾端缀着一粒粒圆润光洁的明珠，在阳光下泛出闪耀光泽，现出主人华贵雍容姿态。然而华袍裹身的贵妇，此刻却双手掩面，将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侧耳细听，似能隐隐听到其间传来压抑的呜咽声。
我心下一紧，肖夫人何曾有过这般姿态？
缓缓趋步上前，走到肖夫人身侧，我小心奕奕开口道：“夫人，您没事吧？”
她的头埋于掌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却能看到她肩头的不住颤抖。听到我说话，肖夫人身体抖得更加厉害，指缝间溢出更加明晰的呜咽。
我神色微凝，心中涌出几分担忧。伸出双手附在肖夫人肩头，感到手中传来的抖动，我蓦然紧张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手下微微用力，缓缓将肖夫人的头从膝间抬起，小心拿下她掩面的双手。
看到肖夫人表情的一刻，我的脸瞬间乌黑一片。
这是怎样一张扭曲的面孔啊？！脸部肌肉几乎整个抽搐扭曲起来。
你说，她用得着笑这么夸张么？
“呜呜~~呜哈哈哈哈……！！！”肖贵妇抬起头，压抑已久的笑声终于彻底爆发，释放出毫无忌惮的嚎啕大笑。微微颤抖的肩膀也变成剧烈的抖动。
彪悍无敌的肖贵妇，连笑起来都如此与众不同，眼角几乎褶出一朵花来。
“夫人，您今天心情真好啊。”我皮笑肉不笑地瞪着肖贵妇，满心郁结。鱼大人难得伤感一次，还被这女人糟蹋了。
“丫头你先别理我，让我高兴够了再说。”肖夫人无比欢乐地无视我一脸愤懑。
一刻钟后，肖贵妇的笑声终于渐渐止歇。她抚了抚心口，抬起头来，似刚看到我般，惊喜道：“鱼丫头，你来啦？！”
不等我开口，她已一把扑了过来，紧紧抱住我，激动道：“你昨晚睡我儿子了？！”
您老人家消息还真灵通！不过，这问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我……”我好像是打算偷东西来着。
“你对我儿子投怀送抱了？”
贵妇不会以为我勾引了她家宝贝儿子吧？
鱼大人是很纯洁的！昨晚分明是肖妖精喊着娘亲往我怀里钻。“夫人，是你儿子对我投怀送抱！”我一时激动，辩驳出声。“我没勾引他！”
肖夫人却不理会我说了什么，只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欢乐情绪中，松开拥抱我的双爪，转而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像在拍一只乖巧猫咪一样。她一脸慈爱笑意道：“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乖孩子，对男人就该这样，主动出击，杀他个片甲不留。想到昨晚拓儿被你吃干抹净无力反抗的模样，我就高兴得吃不下饭呀，哈哈……”
这是当人娘的吗？看她一脸幸福回味的表情，好像亲眼看到肖拓在我淫威逼迫之下，娇娇怯怯满面羞涩地被我拆吃入腹了一般。
要不要帮亢奋中的贵妇回归一下现实？
正思索间，肖夫人已凑到近前，眼珠暧昧地盯着我骨碌转，小声神秘问道：“丫头，我儿子身材够好吧？”
嗯，是挺好。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丫头，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孙子抱抱？拓儿那死孩子，早就让他纳妾，结果他把女人打走了一个又一个，亏我还千辛万苦给他挑选一堆如花似玉的美人。荣夫人的孙子现在满地跑，在我跟前炫耀得跟祖宗十八代都活过来了似的。鱼儿，咱要生一个白白胖胖，能文会武，英俊潇洒天下无敌,风流倜傥无人及，一枝梨花压海棠的，把他们全给比下去。要不，你就一胞生俩，气死荣老太婆她们。不就是个孙子吗，我家鱼丫头可比她们那些个娇滴滴的小媳妇能生多了！”
“夫人……”貌似，扯远了吧？
“鱼丫头，你要多找拓儿培养感情，软的不行来硬的，争取生他一窝，看谁还敢在我面前比试？”
肖夫人说得兴高采烈情绪激昂，我差点以为我肚子里现在就藏着她的一窝孙子。
“夫人！！”虽然很不想打扰贵妇此刻的好心情，不过想到来此的初衷，我还是开口打断了她的美好幻想。
肖夫人被我突然拔高的声音惊了一跳，抚着心口嗔怪道：“鱼丫头，你吓死我了。”
回想昨晚的肖拓，我轻咬薄唇，犹豫半晌，终还是小心问出声来：“夫人，将军不是您的儿子，对不对？”
肖夫人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随即又笑意盈盈地看我，正欲开口说话，我却已先一步开口道：“夫人，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脸色肃整地紧紧盯着肖夫人。
她的笑意凝结在脸上，眼中划过一抹锐利锋芒，目光犀利地看过来，语声严厉冰冷，再无一丝玩笑成分：“你是从哪听说的？”
此时的肖贵妇，莫名使我感到一阵紧张。
从她严肃的神色里，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是真的。”我喃喃低吟，语气却是无比肯定。
有风缓缓吹过，挑起肖夫人鬓旁碎发，靛蓝色的裙摆也随之轻轻飘扬。她的面色渐渐柔和起来，良久，轻叹了口气，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般，缓缓开口道：“当年我随肖贺将军四处征战，在边城一处战场捡到了拓儿。那时他才三岁，一个人满身是血地蹲坐在地上，一声不吭。我们把他带了回来，最初的一年，他不哭不闹，不说一句话，只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不理任何人。直到傲儿来将军府陪他，他才慢慢开始说话。”
肖夫人脸上有淡淡的哀伤，似乎现在回忆起当年的肖拓，依旧无法抹去心头的疼惜。“这些，他大概都忘了。鱼丫头，不管你是如何知道此事，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向拓儿提及。拓儿是个可怜孩子，有些事，还是忘了才好。”
可是，他真的忘了吗？若是忘了，又怎会在午夜梦回时，如此悲伤无助地哭喊？他只是，选择让自己忘记罢了。
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浓郁的哀伤。想起他梦靥中恐惧地颤抖，一个人孤单地抱着身子，好似要就此独自消失一般。我突然很想见到他，现在就要见到他。
“夫人放心，鱼儿不会向将军提起。我先回去了。”浅笑着向肖夫人微施一礼，我迅速退出了采兰苑。
拐过三道弯，跨过小桥，走过后院，穿过草埔，我顺着原路返回。回到碧草轩时，额头已浸出一层薄汗。
站在肖拓书房前，欲推门的手在触及房门的一刻戛然止住了。我的心跳如擂鼓一般震动。他还会在吗？如果，如果他不见了，去寻找他真正的亲人了，我要做什么呢？
“吱哑”一声，红木雕花房门在我面前毫无预兆地打开了。肖拓伸出一颗俊逸迷人的脑袋，带着一脸欠扁的媚笑，凑近我的脸，挑逗诱惑地声音传进我的耳朵：“丫头，这么快就想我了？是不是我娘让你来找我生孩子？”
他对肖大娘倒是挺了解。
看到肖拓的一刻，我躁动不安的心跳终于恢复平静，看着他傻傻笑了起来。“你还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