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上陡然传来一阵温热濡湿之感。回过神时，肖拓已坏笑着砸吧砸吧嘴，满脸得意宛如一只偷腥的猫。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修长手指一点我的额头，轻笑道：“傻笑什么呢？脸上肥肉都堆出来了。”
狭长的凤眼中笑意盈盈，如漾着一汪澄澈清泉，涤荡人心，散逸出层层欢快的涟漪。有阳光从他头顶淡淡洒下，在他如墨乌发上染上一层金色辉光。玉雕般精致的面孔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彩，两弯浅浅梨涡似春花绽开般灿烂。
迷人的俊脸和我仅有一指的距离，我感到他扑闪的睫毛，宛如细软的毛刷轻扫着我的眉头，有微痒的触感。对着漾满笑意的脸孔，我一时竟看得有些痴了。
“呵，丫头，你被英俊潇洒的肖将军迷住了？瞧瞧，口水都流出来了。”
肖拓促狭地朝我挤眉弄眼。我立刻伸手去摸下巴，滑滑的一片，丫丫的，竟然真流口水了！
迅速抹干下巴，我面上微微泛红，目光闪烁，尴尬地轻咳一声，朝肖拓大刺刺笑道：“呵呵，智障你还在这呢？我以为你早该去校场训练守城兵了。”
嘴上打着哈哈，我心中却是懊恼不已。什么时候起，对肖妖精的抵抗力竟越来越差了？更可恶的是，对着他，厚脸皮的鱼大人竟也学会羞涩了？！
肖拓看到我尴尬的红脸，又是一阵畅快愉悦的讥诮笑声。
忽然觉得自己挺窝囊。一时羞恼，我猛然抬手抱着肖拓脑袋将其放低，伸拳给他后脑勺一记暴栗，恶狠狠道：“身为将军，不知道好好干活，在家偷懒像什么样子？城守兵防都布置好了么？招收的新兵都整编过了么？还不快去干活？！”
肖拓捂着脑袋呲牙裂嘴，对我哼道：“这么野蛮，以后准定嫁不出去，在将军府一辈子当老姑婆！”
一辈子……我的心陡然颤了一下。我真的会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呆一辈子么？
肖拓却没注意我神情的凝滞，他敞开房门迎我进入，自己走到楠木书桌旁，边整理桌上一张图纸，边解释道：“守城兵已基本部署完了，我打算再布置一些暗哨以防不测。我刚刚在划定暗桩分布区域，出门晚了些。这会儿正要出去。”说着，他拉开身侧柜子的一道暗格，将图纸小心卷好，放进暗格之中，随后转头看向我：“对了，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面对肖拓的疑问，我忽然窘迫了起来。
我为什么会过来呢？天知道，这个问题我也在疑惑着。怎么就迫不及待，从采兰苑匆匆赶到这里了？怎么就莫名其妙，出现在了他的书房里？
难道要告诉他，听到肖夫人说起，三岁的肖拓满身是血孤零零出现在战场上，四岁的肖拓整整一年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又想起梦靥中的肖拓无助孤独的身影时，我蓦然便心慌了起来？觉得他会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再也寻不到踪迹。这种心慌，使我来不及多想，只想立刻见到他，确定他还在。而当我意识回神时，我已立在了他的面前。
窘迫地绞了下手指，不知要如何回答，我的眼睛在书房内四处飘忽扫视。
桌案上静静放着一盏烛台。深夜起夜时，时常发现书房的灯盏依旧亮着，肖拓在烛火下倨傲的剪影投射在窗纸上，摇晃出模糊的轮廓，透出几许寂寥，却又有无比的坚定与自信。
他策划战事，谋定战略的身影就这样不期然间闪入脑海。我心念一动，抬头笑道：“今天我雅兴大发，想写写字，来找将军借点笔墨。”
“你会写字？”肖拓眼中闪过一抹奇异黯芒。我觉得，他这是在鄙视我的才情！
又一记暴栗袭上肖拓脑袋：“是丫鬟就不能识字吗？想我慕鱼儿也是熟读诗书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你可以鄙视我的身份，但不能侮辱我的才学！”
肖拓继续揉脑袋，嘴角撇了撇：“一副悍妇模样，哪来的才学？”看我又有爆发之势，他立刻将笔墨递了过来。
我转身离开书房时，迈出几步后，身后传来肖拓的大声嘱咐：“我今晚宿在营里，你晚上不用等我！”
我有说过要等他吗？他自恋什么呢？而且这话，听起来如此暧昧……
我转过头，朝他撇嘴摆出一张鬼脸，不屑道：“你一个月不回来都成，我会为我的假期好好庆祝的。”
说完，愉悦地离开，留下被打击到的肖拓，于秋风中安抚自己凋零受伤的自恋心灵。
回到房里，我小心展开宣纸，静坐思考半刻，奋笔疾书起来。
《孙子兵法》，如此经典的军事著作，应该会对他有用吧？
沙漏缓缓流淌，时间无声爬过。
当我腰酸背痛地从纸堆中直起身子时，夕阳已收去最后一抹辉光，天光昏暗，万物蒙上一层朦胧灰纱。不觉间，竟已到了晚饭时分？
整理好泛着淡淡墨香的整部《孙子兵法》，我嘴角不禁溢出一抹浅笑。虽然毛笔字难看了点，不过这著作水平，绝对能吓他一跳！
想着肖拓看到兵法时把一双丹凤眼瞪到滚圆，性感薄唇张大如瓢的吃惊模样，我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好似有一颗幼小的种子在心里悄悄破土而出，钻出细小的嫩芽。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是它生长的快乐，却溢满了我的心间。
扭了扭僵硬脖子，揉揉酸疼的手指，我提起毛笔，一脸坏笑地在最后的空白处画上一枚猪头，认真在下面写上一排小字：敬献智障将军。
小心吹拭墨痕，待到墨迹全干后，我将厚厚的一打纸装订成册，揣在怀间，向肖拓书房走去。
靠近书房时，一种异样之感忽然涌入心间。未及细想，完全出于本能，我闪身躲入一侧古树之后，顺着树干攀爬而上，选一处隐秘枝丫悄悄蹲下身子。
立于高处，隐隐听到书房后窗开启之声，接着一道黑影从中跃出，疾速向远处奔去。
我眉头皱拢。这个时候肖拓不在，究竟会是什么人？
奸细！一个猜想陡然在脑海闪现。这些日子肖拓一直在追查府内奸细，莫非，此人便是？想到早上肖拓放于暗格中的暗哨分布图纸，我心下一紧，立刻跳下树，奋力朝黑影奔离的方向追去。
远处黑影若隐若现，她腰身纤细，体型瘦小，俨然是女子身形。碧草轩处在肖府后院，再向后奔走一刻钟便可见后院围墙，隔墙便是府外街道。如果她翻出府外，就很难再将其抓住。心中正兀自担心，却见黑衣女子竟沿着小径向前院直奔而去。
她没打算逃走？！
我全力追击，与黑衣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快要到青石桥的位置时，她没有跨上小桥，反而一个闪身，消失在河岸一侧的树丛之中。
我走进范围并不算广的树丛，却发现黑衣人似凭空蒸发一般，完全不见了踪迹。
隐隐的嘈杂声由远及近，火把的亮光照亮小小树林。
二十多个肖府侍卫腰佩长剑，整齐一致地举着火把走了过来。而肖拓，亦在火把簇拥之中走到我身旁。
“我……”我发现奸细了！
冲口欲出的话在看到他淡漠神情的一刻，蓦然卡在喉间。
此刻的肖拓如此陌生。他没有得意张扬地向我挑眉毛，也没有邪魅勾魂地笑着勾引我，只静静负手而立，美丽的面容上不带丝毫表情地看着我，一双黑眸宛若深谷，幽深到我看不出谷下究竟掩埋着什么。
“你不是，晚上要宿在营里吗？”平缓下心绪，我努力用平和的声音开口问道。
肖拓不答。夜风吹拂，火光摇曳。他刀刻般棱角分明的俊颜在火光下忽明忽暗，散溢出丝丝诡异沉黯的色彩。他的神情太过平静，平静到我感觉不出任何鲜活之色，只余一片死水一般的沉静无波。
心中早已想明白了什么。
我抬起头，平静看向他，认真道：“肖拓，我不是奸细。”
肖拓却已转过头，对身后夜夕淡淡道：“去搜。”
夜夕应声带领两人离开。
肖拓不吭一声，背对着我，眼睛看向远方如墨泼洒的黑暗夜空。树林间安静一片，四周只余风吹火把发出的噼啪之声。我静静盯着肖拓倨傲的背影，心中跳跃着最后一分小小的希冀。
一刻钟后，夜夕归来。他看了我一眼，上前向肖拓呈上几封书信：“是在房间里找到的。”
我能猜到，那书信必是与敌暗通的证据。没想到，无意间我竟已被人瞄上了。
“那些不是我的，我是被陷害的。”我深深看进肖拓漆黑的眸子，一字一顿道：“我说不是我，你信么？”
肖拓终于笑了，笑容里却是让我寒到彻骨的冰冷：“你若非奸细，昨日夜半为何会偷偷潜入我的房间？今日又为何在我本该不在的时候前往书房？若不是你，那你究竟是谁？区区一个丫鬟，又从哪里学会读书识字？”
他如此咄咄发问，岂不是早已给我定下罪责？原来这些，所有的这些，在他眼中都是我企图窃取军情的行径啊。那么当时，又为何毫不在意地与我嬉闹，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吗？而我在他心中，一直都是区区一个丫鬟而已。
手掌悄悄拂过藏在胸前，写了整整一天的兵法，我亦天真烂漫地笑了：“我是天纵英才，智勇无双，魅力无穷的天才少女，会读书写字算什么？跑到将军房间，自然是看上将军了。”
肖拓看着我的灿烂笑脸，眼中闪现一抹挣扎，终还是神情一凛，冷然下令：“关进牢房！”
夜风吹拂，撩起我的裙摆，裙角翻飞，宛若暗夜飞舞的蝶翼。我身上穿的，依旧是肖拓昨日随手扔来的淡灰色裙衫，而昨日他轻柔为我擦拭头发的情景，早已随时间呼啸而去，流逝到我看不见寻不到的地方。
我又一次望进他的眸子，深深地望着，不死心地最后一次问道：“你真的，不肯信我？”
无奈那双眸子太过漆黑，太过幽深，我什么都看不到。
肖拓欲言又止，撇过脸不再看我，只做出个手势示意侍卫将我带走。肖府的大牢，我早已当做旅游区一般逛过几次。不等侍卫走上前，我已径直向牢房方向走去。
“希望将军不要后悔才好。”我神色洒然地吹了个口哨，轻快说道。
可是该死的，为何在回头又一次看他时，我竟觉得他独自伫立的身影如此孤单，如此，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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