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帝目光深沉,直直落在云岫的眉心,那强烈的压迫感,让云岫指尖微凉。
云帝的目光倏忽一转,对琼妃说道:“你退下。”
琼妃一怔,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离开养心殿。
偌大的养心殿,沉寂一片,云帝负手而立,寒眸如星:“你为何执意要若寒回来?”
虽然没有刚才的雷霆之怒,然而,低沉的嗓音中犹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
云岫微微一顿,眸底漾着一丝复杂的涟漪,缓缓说道:“我是和你联手对付他,但是,我希望你能对他公平一点,你应该尊重你的对手。”
“你今日要我公平对待若寒,可想过他日,若寒可会公平对待你我。”云帝忽然握住了云岫的手,幽深的目光蓦然有些忧伤,他说的很认真,“云岫,如果你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不把任何人都放在眼里,那么,你只能摒弃你的善良。”
云岫心有凄然,沉了又沉,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神色变幻莫测。
然而,更多的,是来自于对命运的无力掌控。
为何明知有选择,还要逼自己走上一条自己根本就不喜欢走的路,比如夜若寒,比如她自己。
被云帝握在手心里的手一动,云岫退开了两步,看着云帝的目光坚毅清透:“对不起,我无法做到像你这样,或许有一天我会因为今日的一念之差一败涂地,但至少,我觉得我没有输掉自己的良心。”
云帝一震,眼前的女子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惊喜,她就像是雪山上的雪莲花,傲然而立,不受世俗侵袭。
“永不言悔?”
“永不言悔。”
这四个字就像是落在了云帝的心里,他想着,如果哪一天云岫为了他,也这般情深意切,那该多好。
他慢慢地收敛心绪:“好,如果你能在三日之内想出办法对付蝗灾,朕就让若寒回朝。”
云岫想过云帝可能会雷霆大怒,然后拒绝,可是最后他竟然答应了。云岫不动声色地看着云帝,然而,心里面还是异常一动。
“你为何这么看着朕?”
“其实,你也不是很差劲。”
云帝垂眸看着云岫许久,然后俯身靠在她的耳边,说的很暧昧:“这么说,你喜欢上朕了?”
暖暖地气息扑面而来,令云岫不由地退开两步,她抬眸的瞬间,正好看见云帝俊朗的脸上笑容若风,看得她心跳加快。
不过,她还是红着一张脸,逼着自己正视云帝:“我只是觉得和你合作,似乎没那么糟糕。”
盛夏的日光有些耀目,云帝微微眯眼,笑意不明:“你还嫌弃朕?”
“不能吗?”
“还真是不能。”
“看来我又知道了一个关于你的秘密。”
“什么秘密?”
“原来云国高高在上的帝君,竟然是个无赖。”
云岫淡淡地笑了,转身走出了养心殿。
岁月静好,养心殿外的紫兰花忽然开了,那个清丽的身影在一朵朵盛开的紫兰中慢慢走远。
云帝含笑而立,静静地凝望,不知道在想什么。
耀目的天色下,云岫站在望月桥上,远远地看见一片流光溢彩的琉璃瓦。
“揽月阁?”
云岫眸光轻闪,快步走下望月桥,这揽月阁收藏了天下间的典藏,与其漫无目的地胡乱猜想,不如翻找以前的典籍,兴许会有收获。
长长的甬道上,两侧轻纱飞扬,云岫疾步而行,在拐角处和锦绣撞在了一起。
锦绣惊惶地扶起云岫:“娘娘,你没事吧?”
“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去哪里?”
“奴婢来找娘娘。”锦绣看着从湖面上折射而来的点点波光,道,“娘娘这是要去揽月阁?”
云岫的唇边微不可察地滑过一丝冷笑,揽月阁和凤华宫遥遥相对,锦绣若不是一直跟着她的行踪,怎会这么巧在这里碰见?
云岫抬眸看着长长的甬道,始终未置一言,她走在前面,锦绣跟在她的身后。
不多时,两人就到了揽月阁,云岫惊叹之余,却隐然有失望之色。
这里,竟然没有任何有关蝗灾的书籍,但转念一想,如果这里有记载,夜若寒又怎么会被困在岭南迟迟不得回云都。
云岫挫败地靠在一排书架上。
“娘娘,不如我们回去吧?”
“走吧。”
起身的时候,一本书骤然从高处掉了下来,落在云岫的脚边,差那么一点就砸到她了。
云岫弯腰捡起,书面上“锦国”两字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目光,这么大的“锦国”两字,显然锦绣也看见了,她静静地立在云岫的身边,秀眉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
云岫翻看第一页,原来当今的锦帝弑兄篡位,取得帝位后,为了斩草除根,他把侄女慕清歌扔进冷宫任其自生自灭,更把当时还不满一岁的小侄子,也就是慕清扬,送到云国当质子,一表他和云帝合作的决心。
原来,当年的那场政变,锦帝暗中勾结云帝,若是云帝能助他顺利取得帝位,定将燕回五城拱手相让。
云岫又翻过一页,书中说到景琛一族在锦国是名门望族,他本人更是锦国的前镇国大将军,因为没有归顺当今锦帝,被人追杀,至今下落不明。
云岫越往下看,心越冷。
原来,她真的是锦国人。
原来,令她家破人亡的人,除了当今锦帝,还有云帝。
事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云岫眼中依稀有泪光漫起,她要如何面对云帝?
云帝曾经暗中查过她的身世来历,这当中,他是否已经知道了一些?
如果她此时如实相告,云帝是会放她离开去寻找景琛,还是彻头彻尾地把她变成一颗棋子,牵制景琛,逼他交出玉麒麟?
窗外,流云浮动,散开。
时间宛若流沙,静谧无声。
云岫面色惨白,低头的瞬间,泪水蜿蜒而下,滴落在书本上,一些字氤氲开来。
她慌忙擦拭,以至于她看到了这辈子最荒谬的一个真相。
云岫呆怔在原地,她手一松,书本掉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就像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掌掴在云岫的脸上。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眼圆睁,泪水凝在眼眶之中,泫然欲泣,却再也不会掉下来。
“娘娘,你怎么了?”
这样的云岫很吓人,锦绣不禁有点慌了,她用力地摇晃着云岫的手臂,轻易地摇落了她眼中的清泪。
云岫仍是不言不动,原本清透的眸子没有一丝的光芒,许久,她涩然地闭上了眼睛。
“娘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云岫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声音飘渺得不真实:“锦绣,我们回宫。”
回到凤华宫后,云岫遣走了所有的宫人,她把自己关在寝宫里。一整夜,她被噩梦缠身,到了子时,惊醒的时候,颤抖的身子全是冷汗。
云岫喘着粗气,起身推开窗户,冷不防看见天边火光冲天,竟是揽月阁起火了。
她浑身一震,赤脚跑到揽月阁,烧毁的书籍不是很多,毁坏也不大,但起火的地方竟然是摆放《锦国传》的那个书架。
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有些事情明明近在咫尺,可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她就可以想明白。
云岫遍体生寒,眸色渐渐深沉。
她定定地看着那个被烧毁的书架,直到天边晨光微露,云岫才转身缓步前行,竟然又来到了望月桥,她双目空茫,深深地吸一口气,却发觉连吸进来的空气都是冷的。
在这个寻常的清晨,云岫骤然发觉,皇宫里突然多了很多的侍卫。
沉吟了半晌,她走到了养心殿。
云帝看到云岫的时候吓了一跳,此时此刻的云岫,身着薄薄的一件中衣,也没有穿鞋,面色憔悴地站在大殿上。
目光中,带着一些迷惘,又透着几分的淡漠。
两人对望一眼,云帝取过内侍递过来的衣袍,披在云岫的肩上:“你就这样子来见朕?”
云岫站在这一片逆光之中,令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她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流云,看红云似纱,散出淡淡的耀眼的金光。
她低声询问:“我是什么样子,你会在乎吗?”
云帝与她并肩而立,可是,却觉得云岫淡漠清冷的样子将他们隔开了好远好远,已然忘记了,眼前这个风姿无双的绝色女子,是他的一颗棋子,他竟然渴望走进云岫的心里。
“怎么,心情不好?”
“如果你遇上了一个人,和她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真心对待的人竟然是你的仇人,你会怎么做?”
云岫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她和云帝之间的关系,朋友?夫妻?还是喜欢的人?只是,“真心对待”这几个字,仿若烙在了心里,有一些微凉的酸涩。
云帝不懂云岫为何会这么问,但见她目光寂寥苍凉,当下,心中一动,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楚:“我会杀了她。”
云岫的心里有点难受,蹙眉笑了笑,这样绝情残忍的帝王,该是怎样美好的人才能住进他的心里,得他百般珍爱?
云岫虽然是在笑,神情却是凄然,她眼波流转,抬眸看着云帝:“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吗?”
“谁让他们一生下来就是对立的?”
云帝告诉了云岫答案,她的心里静如深水,她不会再挣扎,挣扎着自己要如何对待云帝,云帝的答案,便是云岫给自己的,最后的答案,她不会给云帝后悔的机会。
如此,她才配得上做云帝的敌手,也才能真真正正地把云帝当做是她的敌手。
云岫站在这一片晨光之中,晨风吹动她身上的衣袍,她一身寂然:“大千世界相生相克,从一开始就是对立的,世间万物惧火,蝗虫亦是如此。”
火攻的确是最有效的办法,都说飞蛾扑火是天性,像她这样的人,大抵没有机会体会那种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的心情。
有些情感还没开始,就没她埋葬在心里了。
云帝惊喜,他面前的女子绝色倾城,天下无双。曾几何时,他有想过,他与她之间,可以是利用,欺骗,或是伤害,但绝不能有半点的男女之情。然而,两人朝夕相对,就算云帝不想承认,他还是无法欺骗自己,他对云岫是有怜爱之情。
云帝的神情变得很古怪:“云岫,你真是朕的贵人,不如替朕前往相国寺祈福三日,福泽天下万民。”
云岫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很快地,她敛下了震惊之色,微微垂眸:“好。”
“你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出发。”
“好。”
云岫一连说来好几个“好”字,白玉石阶上,她缓步而行,天边的流云在她的身后淡成了背景,这一刻,她仪态万千,却是走向另一条福祸难辨的道路。
云帝站在雕有龙纹的玉栏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云岫单薄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害怕云岫会让他失望,又希望云岫能平安归来。
如今的相国寺已经不是以前的相国寺了,佛门重地,或许将有一场深重的杀戮。
云帝静然望着云岫的背影,没有发觉回廊上,一人躲在暗处,也望着云岫渐行渐远的身影,眼中露出了怨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