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次宴席已过去大半月,只是北狄国一直未有动静,大家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了。
“北狄的那群懦夫,想必是怕了我大尧,只敢逞言语之强,若是他们该来,我一定替父皇披巾挂阵,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十公主鼓着腮帮,威风凛凛的说道,还比了个拔剑的姿势,惹得众人大笑。
锦瑟看着满屋的人,心里的空洞感被填补了一点。自上次宴席之后,她与王爷已斩断一切联系,旧时的书信都积在匣子里,落了一层灰。今日一早,三皇子,四皇子,八皇子,十公主竟然不约而同的看她,虽卧病一月未好,但是来陪伴自己的人也络绎不绝,心中稍稍有些安慰。
正说笑着,却忽然有太监急急来报,北狄军队一夜之间攻破两座城池,皇上被气得食不下咽,还请诸位皇子前去相劝。一语惊四座,锦瑟催促众人快去,心里却也一阵慌乱。
他们走后,锦瑟在屋内焦急的来回踱步,却忽然嗅到一阵奇异的香味,她便沉沉睡过去,等醒时,才恍悟中了迷香,所幸并无大碍。她心下一惊,慌忙跑去秘柜边,还好,姑姑留下的锦袋还在,便也松了一口气。其他东西也未见损失,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低眉,才发现左手腕上的红线已经悄然消失。
锦瑟一怔,是他么?可是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或者,他已经放下她了,所以才来取回这红线?锦瑟冷笑,这不就是是她一直想要的结局么?可是为什么心还是这么痛?
碧彤推门而入,见锦瑟呆呆的站着,连忙把她扶到床上,嘴里还埋怨她不知道爱惜自己身子。锦瑟却转头明媚一笑,道:“碧彤,我饿了,向青芜讨几碟糕点来吧。”
碧彤望着这明媚的笑容,恍然愣住,锦瑟敲着她脑袋:“傻了,快去吧。” 碧彤这才粲然一笑,道:“姐姐想开便好,我这就去。”转身离去,锦瑟却苦笑,不是想开了,而是作为柳家唯一的子嗣,使命尚在,便不能如此轻易倒下。
后宫虽是女人的花园,但是前朝的风吹草动如肃杀的秋风的瞬间传遍了各宫,虽仍繁华似前,但不免有些颓然。
一连好几天,北狄军队势如破竹,一路攻城略地,眼前竟有六座城池失守,而北狄大军仍然毫不懈怠的向前进军。虽北狄士兵骁勇善战,但是在兵马劳累这么久后仍然百战百胜,实在令人骇然。朝廷上下一片肃杀之气,车骑将军战死沙场,大将军身负重伤,只剩骠骑将军领着四征将军在各地死守,但是敌军却如有神算般,总是避开最厉害的爪牙,攻其不备,让所有人苦恼不已。
锦瑟立在蝶妃身旁,她静静打量着眼前淡然如水的女子,朝臣后妃,无人不忧心忡忡,唯有她却仍然淡漠如昔,似毫不知情。其实她是知道的吧,只是心已不在,所有的事便如浮云,飘来或吹去,已经毫无意义了,所以才能漠然处之。锦瑟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了呢?
三皇子和四皇子进来请安,见了锦瑟,三皇子含笑点头,四皇子却惊喜的走上前去,一脸嬉笑:“终于好了么?我看就是你这丫头装病躲懒吧?”锦瑟见有蝶妃在,也不争辩,瞪了他一眼,便退下了。
两人出来时,锦瑟正站在庭院里浇花,黄菊如金,白菊似雪,粉菊娇俏,紫菊雅致,她却无心欣赏。
四皇子远远看着,突然一诧,上前几步抓住她的手,问道:“你手腕上素日戴着的那红线呢?”
锦瑟眼光一瞟,三皇子便会意离去了。她挣脱那力道,咬牙道:“该摒弃的我不会留下。”
四皇子眼神复杂,用少有的严肃表情望着锦瑟,道:“其实,我不信你会是如此绝情之人,只是,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你们二人之事,我不会再插手了。如果决定了,就勇敢向前吧,无论怎样,我都会支持你。”
锦瑟点头一笑,故作风轻云淡,内心却是感动不已。
四皇子突然蹙眉,漆黑的眸子染上淡淡哀愁,道:“我军节节败退,正值用人之际,我已经决定向父皇请命出征,经此一去,后会可还有期否?”
锦瑟一惊,道:“大将军征战多年却负伤而回,此去凶险异常,皇上必不肯让自己的亲子去冒险。”
“将军们死死伤伤,已经没有其它可用人选了,况且现在士气低迷,只有皇子出征才能振奋军心,父皇膝下子嗣众多,尧国却只有一个啊!”
锦瑟沉默不语。四皇子伸手,轻轻扶平她眉间的小丘,嬉笑道,“别露出一副我一定会败亡的悲伤表情嘛,我有那么差劲唉?”锦瑟苦笑道:“万事小心,不能逞一时强。”四皇子嬉然一笑,道:“放心,我定会割下那贼军的人头给你当蹴鞠踢。”
见他离去,锦瑟觉得不安,似有什么大事会发生,一种强烈的的压迫感让她心神不宁。
次日一早,锦瑟正在刺绣,平安囊,是她给四皇子准备的临别礼物,也寄托深深的祝愿。
碧彤推门而入,大声嚷道,“姐姐,听闻今天早朝上王爷请命领兵出征,皇上赞其忠勇,大军明日一早便出发。”
手里的绣针偏了半分,豆大的鲜血冒出,将那绸缎染成夺目的鲜红。锦瑟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四皇子在外清咳两声,碧彤会意离去。
四目相对,质疑,惊恐,哀伤在她眼波里流转,四皇子叹息道:“今日一早我便递上了奏折,却没料到王兄会当朝下跪请命,终究是迟了一步。”
锦瑟向后退了一步,凄惨一笑,道:“明明已经与我无关,心却还是这么痛,这么伤。”
四皇子心痛的上前一步,把摇摇欲坠的她搂在怀里,想给她一点力量和心安。他缓缓道:“未必没有获胜的希望,若连我们都不相信他,那还有谁会相信他?”
锦瑟蹲下,双手掩面,泪水如喷薄的泉水,源源不绝,看得人心碎。她嚎啕大哭,似要发泄一直压在她心上的悲怨。良久,他才轻轻递上一面手绢,道:“明日我来接你,一起去给王兄送行。”锦瑟抬起红肿的双眼,报以感激的一笑。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锦瑟站在皇都高耸的城墙上,极目远眺,四野悲凉。上次送别,众人站在门前,她爬上起云台,却寻不到茫茫人群中他的影,而今,她站在众人之间,却又想躲开他的目光。
王爷定定的望着她,目光深沉,似要把她深深烙在记忆之中,再也抹不去,忘不掉。或许有一天,他战死沙场,一个人奔赴黄泉,喝下孟婆汤,也要把这个人影,嵌入自己的灵魂,等到来生,他再来向她要一份解释,还他一世相守。
原本以为已经死去的心,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死灰复燃,却又是硬生生撕裂的疼痛,她宁愿去的人是自己,无论今生他如何恨她,她也希望他能活着。即便她不能陪着他幸福,但是她也愿看着他幸福。
而她却不知,对他而言,生命里没有她便毫无幸福可言,与其行尸走肉的活着痛苦一生,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每分每秒的的相思化为一条条小虫,钻入他的骨髓,一点点吸取他的血肉,直到他归为尘土的那一天。
君问归期未有期,唯余斯人独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