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万籁俱寂,偶有几声虫鸣自楼外的草地中传出。云霁月破例起了个大早,随意披一条薄毯踱至窗扉旁。灰蒙蒙的天上缀着几颗残星,大地依旧笼着一层灰色轻纱。夜间的雾气尚未散尽,空气里仍旧弥漫着丝丝凉意。她裹了裹身上的薄毯,举目远望,渐渐的,东方现出一片鱼肚白,天空中绽出一条狭窄的灰红色长带,一丝清冷淡白的晨曦轻轻泻开。
即将日出了……
不知为何,她的心口蓦然怦怦地跳突了几下,一阵莫名的冷意袭上身来,自己这是紧张了么?
“呵呵…”垂首低笑,她居然不知自己还懂得紧张。前世里执行过那么多任务,她却从未像现在这样。
兀自长立于窗畔,思绪飘行千万里,素手轻抬,拉出项间金链,紧紧握住那微微摆动的坠子。其实,那不是项坠,而是一把牵连她前世今生的奇怪钥匙!握住它,那双清澈淡蓝的眼眸、那张道不清是熟悉还是陌生的男人的脸,一并萦绕眼前,雷泽…
“这么早?不多睡会还是睡不着?”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未等她转身,上官潋晨已自她身后轻轻地拥住她。
借着裹毯子的刹那,云霁月不着痕迹地把手中的坠子塞回衣领内,偏首打趣道,“丑媳妇见公婆,我紧张还不行?”
“以后不许你开这种玩笑!”上官潋晨突然激动地将她扳过身来,紧紧把她锁在怀间,语调低沉急促且霸道。
相识四年来,她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不由愣在当下,被动地伏在他怀里,聆听他的心跳声。她听到了紧张、压抑,似狂风暴雨前的闷雷。
“潋晨…”她被动地承受他霸道的力度,有些气短。
“不要再说任何劝慰的话,那些都不足以成为我放弃你的理由,我不想再听!”又是第一次,他如此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可她只是想请他稍稍松开些,免得憋死。
他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遽然捧起她的双颊,逼视她,欺近她的唇,彼此温热的呼吸缱绻交缠。她没有躲闪,她在赌,赌他不是一个容易丧失理智的人。
四目交错,静谧无言。良久,上官潋晨才在艰难的抉择中挣扎出来,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字地说,“如果哪一天你累了,回过头,你一定会看到我在原地等你。”四年了,多少次的凝望,他依然望不入她的眼底,她的心究竟沉在哪般深海之中?
“日出了,为我绾个发吧。”她轻轻挣开他的掌,回首天际,朝阳跃然于苍穹,霎时云烟四散、光辉四射,瑰丽的霞光五色纷披、灿若锦绣,如斯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世人或许难以置信,万众景仰的煌宫剑阁之主居然绾得一手好发式,不消多久功夫,他已将云霁月的三千青丝绾成个精致的涵烟芙蓉髻,仅以一支白玉蝴蝶钗斜入发髻间,加之一袭淡粉银绣古纹绢纱长裙,愈发衬得她肤若凝脂,面似芙蓉。
“不点妆?”上官潋晨只见她理理鬓角便立起。
“不喜,这发式对我来说已经够花枝招展了。”云霁月捞起同裙色的缎带束在腰间,勒出玲珑腰身,再缀上块象牙色梅形玉佩,整个人显得唯美而典雅。
上官潋晨正是不可自拨的爱上如此淡泊自然的女子。
打扮妥贴,云霁月见时辰尚早,遂提议与他共进早餐。之后又磨磨蹭蹭地收拾了下衣物,才于辰时过半的时分,乘上他为她备好的马车,缓缓驶向岑南的安陵府。
对于云霁月昨日突然递来的拜帖,安陵老太君倒未表现出过多的意外,反倒因此而喜上眉梢,特命小孙子安陵梓率大管家及杨浩然夫妇俩,今日一同至府门外迎接。当他悉知此讯时,连天来密布愁云惨雾的脸面欣然绽放万丈霞光,他未来的嫂子居然就要现身安陵家了,他真的异常期待大哥明日的反应,那该是多么激动且激烈的场面呢?
随一声轻吁,行得不快的马车一摇三摆地停在安陵府庄重大气的黑漆铆铜钉大门外,瑞兽衔环的黄铜门叩光滑镗亮,门前两尊青石雕刻成的麒麟兽,虽面目狰狞可怖,却也神形俱妙气势雄浑,不仅显现武将世家的雄厚气魄,更彰显安陵家在宛阳国举足轻重的地位,毕竟麒麟乃是皇家门前方可置放的神瑞。
云霁月拾级步至紧闭的黑漆大门前,拉起叩环不轻不重地叩了几下,听得门内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大门洞开,一位着墨蓝长袍、前庭饱满的中年男子上下打量她一遍,问道,“请问您可是云府二小姐?”
“正是,我昨日已递过拜帖,不知安陵老太君可愿见我?”云霁月还是来早了一些,错过了安陵老太君为她安排的阵仗。
“呀,老奴安忠给云小姐请安了,您快快请进,我家老太君正盼着您呐。”中年男子顿时喜笑颜开,急忙施礼将她让进门内,又转头朝里喊道,“梓公子,云小姐已到,您快出来呀。”此人便是安陵府的大管家,他实在没想到云家那小粉娃娃如今出落成这样一个美人,连嗓音都这么温和可亲,他更为安陵家能得此大少奶奶而感到荣幸。
云霁月有点摸不着边,怔在原地等候,片刻便见一个风姿翩然的年轻公子领着对男女快步走出照璧,这是……
“你…”安陵梓甫一出照璧遂生生刹脚步,又一步步慢慢走到云霁月面前两三步,喃喃问道,“你,你是霁月?”
他的语气里满是讶异,像看怪物似的盯着她瞧,害得云霁月以为自己是衣服破了还是发型乱了,但她还是微笑回道,“云霁月见过梓公子。”说罢还向他福了福身。
“快,快免礼。”安陵梓还是没法按捺住那颗雀跃的心,伸手想扶她,又觉不妥,尴尬地僵在半空,收也不是递也不是。
初入安陵府的场面就这样显得有些搞笑,主人家没请她继续往里,云霁月只能杵在原地,螓首微垂,眼观足尖。
少顷,安陵梓身后的中年女子好像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且焦急道,“梓公子还不快请云小姐至福熙园,老夫人还等着呐。”
“哦哦…”安陵梓总算缓过神来,面色仍是尴尬道,“霁月妹妹快请,奶奶可是念叨了你一整日了。”
云霁月颔首应允,随他绕过照璧,行东进路,而那对面容和善的男女则跟在他们身后,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不时还可听到他俩捂嘴偷乐的笑声。
“霁月妹妹原谅我方才突兀了,实在是多年不见,我没想到你居然出落得这般…这般风姿绰约,花容月貌,这般…”安陵梓带她走着走着,突然回过来赞美道,可他从来没有称赞过任何女子,实在词穷。
“梓公子过奖了,您才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
“哈,霁月妹妹,咱们就别相互吹捧了。你可还记得儿时,云夫人时常都会带你们兄妹俩来我家,你尚在襁褓那会,我还抱过你呢。”安陵梓属自来熟,况且他们儿时的确经常走动,也不算陌生人。
“真是抱歉,霁月那时尚且年幼,记不清了。”何止记不清,她压根没经历过。
“无妨,咱们年岁相仿,一定可以很快熟识起来。还有我大哥,你小时候,他最喜欢抱你哄你,一抱可就不撒手了。”安陵梓不禁忖道,大哥真是艳福不浅呐,如果自己能娶到这样的媳妇,他立马拿起婚书就上门抢人去。
云霁月听完,立刻额冒三条黑线,她和安陵彦居然还有过如此‘亲密’的岁月?!
他们一路闲谈,很快就来到福熙园,才进门就听安陵梓大声嚷嚷道,“奶奶,快瞧谁来啦——”
话音刚落,但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在侍女的搀扶下快步走了出来,笑盈盈地直直走到云霁月面前,不等她见礼就拉起她的手道,“啧啧——真是个水灵的姑娘,孩子,跟奶奶一起坐。”
“是,霁月给安陵奶奶请安了。”老夫人热情难拒,但她也不能废了礼数。
哪知老夫人一听,佯装愠怒道,“叫奶奶就成。”云霁月只得点头。
“这才乖嘛,来,坐到榻上来。”老夫人又笑得眉目弯弯,将她拉至宽大的罗汉榻上,一同坐下。
“奶奶,您的长孙媳美吧,您今晚得乐得睡不安稳了吧?”安陵梓不改嬉笑本色,三人甫落座,他立刻拿老夫人开起玩笑。
老夫人正忙着仔细打量云霁月,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嗔怒道,“臭小子,知古斋的糕点都堵不上你的嘴。”其实她的小孙儿还真是说中她的心思,瞧云家这丫头,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长大,果然出落得国色天香丰韵娉婷,彦儿个浑帐小子若敢不娶,看她怎么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