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总管德安呈着一叠刚被皇上批阅的奏折,从御书房里退了出来,转到御书房外的长亭。
平日里护送奏折的侍卫们早已等候在此,见着德安过来了,众人忙恭敬地行礼:“见过总管。”
德安点点头,接着便将托着的奏折交予这侍卫队长,并且仔细叮嘱道:“速速送去西宫,请太后娘娘审阅,路上多当心着些。”
“卑职明白!”侍卫队长回了话,德安抬手示意侍卫离去,眼见着侍卫离开了,德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每天各地呈上来的奏折皇上批阅之后,还需得太后审核之后方才能奏效,这般的规矩从皇上登基起便是如此,明着是太后抚政监督,实际上大多皇上准了的折子太后那都过不了,不由得叹了口气,皇上贵为一国之君,手中却没有实权啊,转念一想,他一个奴才,想这么多作甚,他只要将皇上伺候得周全就成。
摇了摇头,转身打算回御书房,眼角忽然注意到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眸中一亮,又急忙转回了身子,几步便走出了长亭。
马车也渐渐到了长亭外,毕源对着德安行了个礼,尔后回身向着车中的男子禀告:“清主子,到了。”
片刻后,车门处的珠帘被一只干净的手撩开,那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几乎有些看不真切,尔后车中人探出身子,自雪白的绒帽边缘垂落的细腻黑发散落在单薄的肩头,丝丝缕缕的发丝在雪白的衣衫上勾勒出无数随意的线条,雪白的锦靴踩到地面,似乎在落脚的那一刻,踩出了无数美妙光景。
男子将单薄的身形稳住,继而缓缓抬头,面上的肌肤仍是雪白,几乎看不出血色,一双漆黑的眼眸,黑得纯粹,黑得干净,黑得看不出丝毫杂质。
目光落到一旁等候的德安身上,眼中便盈了些许笑意,唇角微微一动,生出柔和的笑意,他似乎想对德安说些什么,但微启的薄唇下一刻便被皓齿咬住了,眉间堆起细小的褶皱,他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德安看着男子面上隐隐流露的痛苦神色,即便男子掩饰得极好,可德安还是知晓男子是在极力压抑着咳嗽,心间不由得再次叹息,唉,这是何必啊!
几步行到男子跟前,将一只胳膊递到男子身前,“清主子,请吧!”
男子松开薄唇,留有齿痕的唇瓣也同样没了血色,但他还是将薄唇弯了弯,看着德安,浅浅一笑,“谢谢安公公。”
抬手,覆上德安的胳膊,由着德安引着一步步朝着御书房行去。
长亭距离御书房不过几步的距离,若是平常人也不过是喝口茶的功夫便到了,但这男子就不是平常人。
男子步伐迈得极缓,每走一步都会停留许久,但他将每一步都走得极致完美,一举一动都流露着无尽的风采。
沿着脚下平坦的宫道,一步步行着,男子抬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御书房,漆黑的眸中隐隐浮上了悲戚的色彩,只是这么一段距离,于我却艰难万分。
不知行了多久,两人到了御书房外,德安朝着门内恭敬地禀告:“皇上,清主子来了!”
德安的话才刚落,就听得一阵脚步声清晰地响起,听那脚步声似乎有些急促,弓着身子的德安听闻那脚步声到了跟前,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眼前明黄的衣角一闪,胳膊上突地一空,再抬头,就见着那一抹笔挺的明黄色背影正向着殿内行去,看着那人身侧垂泄的雪白衣衫,德安的眼中染上笑意。
“德安,宣太医!”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从殿内传来。
“是,皇上!”德安忙应了声,尔后迅速地下去了。
殿内,尊贵的君王行到书案前,将怀中的男子放到书案前的软榻上,缓缓直起身子,单手撑在书案边缘,那一只手骨骼生的极美,肤下的脉络依稀可见,合着覆在手背上那有着繁复刺绣的明黄色衣袖,那景象几乎能刺花了人的眼睛。
男子的视线从那一只手上移开,看向眼前明黄的衣衫上绣着的象征君王身份的祥龙,尔后看向了君王腰间针脚有些旧的紫色绣囊,他看着那绣馕不由得出了神。
眼前之人从大皇子成为帝王已不是新鲜事了,可是他还是不太习惯他如今的身份,尽管这人仍是易铮,可这人更是天子,是一国之君,他总觉得自己不能像以往那般自然地同这人相处,即便是眼前之人仍是用以往的态度待他,可他仍是会那般感觉。
“清崇。”尊贵的君王出声唤他,语速平缓,唇齿间流露着无尽的情感,这情感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似乎这么唤着,心便安定了。
清崇的思绪被这一声唤拉回,他缓缓抬头,看着眼前年轻的君王,他侧身立在他跟前,一身轩昂的气宇因着身上的龙袍显得愈发的尊贵,华丽的玉冠束着如墨的黑发,线条完美到极致的侧脸有着不容忽视的倨傲,深邃的黑眸犹如无尽的深渊,他看不穿,读不懂,但这世上却再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眼前这个人。
易铮缓缓侧首,黑发因着这一动作在身后翻飞,翩然间有着如虹的气势,那是生为君王与生俱来的气势。
他看着清崇,见着清崇飘渺的神情,如墨染过的浓眉微敛,深邃的眸子看着清崇雪白的面庞,菲薄的唇瓣抿出僵硬地弧度,他似乎有话要对清崇说,却又不见开口。
清崇看向易铮愈发深邃的眸子,面上显出了然的神色,但了然中却含着些许无奈,尔后他淡淡说道:“被圣上准了的减赋的折子,太后驳回了。”
易铮颔首。
清崇抬眸,安静地看着易铮。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静谧的御书房内,桌案上的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雾,逐渐模糊了室内的景象。
清崇握拳置于唇边,许久后开口说道:“这个结果不是在皇上预料之中嘛!”
易铮呼出一口气,尔后负手而立,视线落到窗外,看着窗外无云的晴空,缓缓说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她是想让朕被洪流淹死。”
“皇上会让这一天来临吗?”清崇看着易铮的背影,剪裁得宜的龙袍,勾勒出肩膀的弧度,曲折间有着令人炫目的坚毅。
易铮仍是看这那片晴空,偶尔会有云雀飞过,在天际滑出一道无形的弧度,继而便飞往更远天际,最终弥散于他的视线间,他便在这时开口:“真龙天子,终归是要腾云的。”而这天下,在他手中,那么如何都不会被颠覆。
易铮的话令清崇的眼中染上些许不明的色彩,只是一瞬,那不明的色彩便转换成浓郁的笑意,他看着易铮交握于身后的双手,这一双美丽的手要撑起这一片天,难,是自然,可那是他的使命,无人可撼动的使命,“嗯,皇上乃是一国之君,定当君临天下。”
易铮的视线因着清崇的话收回,他一掸衣袍,缓缓回身,看向御书房外广袤的宫廷,深邃的眸中有着势在必得的色彩。
“朕,乃天子,自然君临天下。”
说这话时的易铮,微扬着下颌,有着睥睨天下的倨傲,眉宇间的尊贵让他周身流露着绝然的气息,那是君王与生俱来的气息,无人能及。
那一刻,清崇的心头一动,他知道,这男子定能撑起这一片天,而他,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帮他,帮他坐稳这江山,哪怕代价是生命。
“咳咳咳……”被压抑在胸间的咳嗽终是难以在遏制,清崇蓦地弓下身子,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咳嗽不止。
剧烈的咳嗽声让易铮面色一沉,一抖龙袍便蹲身于清崇身前,伸手拍着清崇脊背,可清崇的身子忽然一软,毫无预警地倒在了易铮怀中,易铮看着悬在空中的手,面色一怔,随即镇静地托起起清崇的下颌,在看清清崇脸色的那一刻,易铮面色一凛,周身的气息瞬间冰冷,尔后便将清崇打横抱起。
被传召来的几名御医,还来不及请安就见着皇上正将清主子打横抱着,忙快步迎了上去。
易铮抱着清崇,快步行到御书房里间,将清崇小心地置于床榻间,起身吩咐身后的太医:“给清主子诊治。”
“是皇上。”几名太医回了话,搁下药箱,便迅速地开始替清崇号脉诊治。
易铮在一旁的倚榻上坐定,静静地看着太医替清崇诊治,面色冷凝,但心中却波涛汹涌,在看到清崇嘴角殷红的血迹时,他心中升起了莫大的恐惧,他知道,清崇的身子愈发的差了,太医说是先天的心脉受损,但他知道,真正的原因绝非如此,他一定会查明的。
太医将清崇的衣衫褪去,衣衫滑落的那一刻,那雪白的脊背的刺青赫然显现。
那刺青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凤凰火红的毛色绚烂夺目,片片翎羽尽是可数,而那凤凰竟然犹如活物,漆黑的眸子似乎迸射出耀眼的光芒,注视那眸子时,几乎而被那眸子摄了心魂。
太医们想来早已熟识这刺青,可仍是被震撼了,握着手中的长针,看着那只栩栩如生的灵凤,忘了动作。
易铮锁着眉看着清崇背上的刺青,这刺青是年前纹上去的,清崇只说是喜欢这凤凰的模样,便纹到了身上,可他总觉得不若那般简单。
此时,见那些太医看着那刺青出了神,易铮周身的气息便愈发的冷凝,“你们各自长有几颗脑袋?”
太医们因着这一句没有情绪的话纷纷回了神,连忙开始寻找穴位,认真谨慎地施针。
易铮仍是看这那幅刺青,那凤凰的眸子恰巧对上易铮深邃的眼眸。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那凤凰眼神中带着诡异的色彩,那色彩让他心头生出怪异的感觉,可一时间又说不出为何怪异,不自觉地便盯着那凤凰漆黑的眸子忘了移开视线。
看着凤凰的眸子许久,易铮缓缓收了视线,眸中一片清明,看不出丝毫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