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锦商说完了该说的话,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灵堂内,一时静悄悄的,柳烟溪的泪痕尤未干,我慢慢地放松绷直的身躯,软软地靠上墙角。
一双白孝靴,在月锦商走后,走进我的视线里。
我并没有抬起头,依旧软绵而死沉,该来的,躲不掉。
因为等不到我的反应,柳烟泊索性蹲了下来,伸出一根食指,毫不客气地抬起我的下巴,让我乌寂的眸光对上他喷射出复杂的烈烈火焰之眸。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你依然能够如此镇定?”
他声音极低,仿若一贯的温文尔雅,可是那低柔却分外地压抑,那种火山涌动般的力量在皮肤下游走,在凸起的青筋中疯狂,在这安静得几乎阴森的灵堂,显得格外让人心惊肉跳。
果然啊,果然不愧是柳鸿祯,亦善于玩弄心理权术这一套。
我淡淡地扯出一抹笑,伸出手,慢慢地握住他依然放在我下巴下的手指,冰凉刺骨。
他微微一怔,有些不适应我的突然亲昵,白皙的面庞慢慢浮现一层胭脂似的粉红。
“哥哥——”
我曼声唤道,他发怔的神色顿时加深,十年来,连柳鸿祯,我都从未叫过一声‘父亲’,更何况叫他一声‘哥哥’?!
那一刻,我的小儿女的娇弱苍白深深地渗透进了他的灵魂。
“哥哥,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你,因为,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毕竟曾有过相同的姓氏,从今天开始,我,柳烟波,与柳家恩断义绝——当然,其实也没什么‘恩义’可言,而且,我活不过明天了。”
我慢条斯理地抛下一颗炸弹。
他的瞳眸遽缩,全身一颤,玉娘和柳烟溪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柳鸿祯千盼万盼,盼我叫他一声‘爹’,可惜至死都未能如愿——”
我毫不在意地直呼柳鸿祯的名字,因为,在我的心底,我绝对不承认那个才三十岁的男人是我的父亲,九世未饮孟婆汤的我,每世皆在三十岁左右死去,哪怕只算一世的年纪,心理上又怎能承受叫一个同龄的男人为‘父亲’?
“那是因为你太残忍——”他低低地迸出声音!
我扬起透彻的浅笑,第一次,一种洋溢着自信和沉静的笑容,出现在我那样的脸上,一瞬间,迸射出让人睁不开眼的光芒。
“不错,我是太残忍,所以最终决定叫你一声,免得有朝一日你想到我这个夭折的妹妹会像柳鸿祯那样惆怅。告诉你这些,就是要让你明白,我的未来不需要你左右为难,我也不信你会为我花费善意的心思,更不需要你的算计,一个活不过明天的小女孩,想必你再加害都已经没有意义——说到底,我们不过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如果你了解柳鸿祯,就会明白,他从未给过我你渴望的父爱,所以,这些年来,你的确是嫉妒错了对象!”
我索性把话挑明了说,我不希望自己到最后连全尸都得不到,如果柳烟泊有本事让外家救走玉娘和柳烟溪,自然也有本事让我死得惨不忍睹……
“得到的人,自然有资格说风凉话。”他冷冷地望着我唇畔的媚笑,那瞬间沉入渊底的眸光,一瞬间,让我觉得他会控制不住扑过来,像烈豹那样敏捷地撕裂我。
“得到的人?”我咀嚼了一下,玩味地笑了,“你可知道,在偌大的柳府,从来没有任何人得到过柳鸿祯?”
不知是不是我的话终于崩断了玉娘的某根底线,从两岁开始对我隐忍多年的玉娘突然崩溃了!
我话音刚落,玉娘忽然站起,双眼睁得大大的,疯狂似的向我冲过来,被她扶着的柳烟溪跌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响。
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何况孱弱单薄的我?
她疯了!
玉娘精致端庄的面容扭曲得不像样子,白森森的牙都呲了出来,狠狠地揪住我的头发,向后猛扯,剧痛传来,感觉头皮几乎被连皮带肉地扯去,我不得不向后仰头,看向身后的玉娘,微微皱紧眉头——这样饿狼一般的玉娘,实在是有违名门闺秀端庄守礼的原则!
“你这个贱人,你敢说你没有得到?要不是怀上了你,鸿祯怎么会把那个下贱女人娶进柳府羞辱我?从小到大,鸿祯的眼光何曾放在泊儿和溪儿身上?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个扫把星,出世不久就克死了那个贱女人,现在又克死了鸿祯,滚,你去死吧,你去给鸿祯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