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府的内园，花团锦簇，蔷薇怒放到了极致，枝蔓缠绵纠结，粉色娇，鹅黄柔，艳红热烈，淡紫高贵，铺垫出一片如梦如幻的花海。
百十种香料燃起在左府的角角落落，穿梭的贵人和奴仆脸上笑容灿烂而端谨，脚下轻飘，仿佛虚浮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祥云里。
这一切让眼前的繁华恍惚得如同一个梦境，我三步一停，低低徊徊，避开热闹的人们，悄悄窝进假山后的凹处坐下，小腿酸涨。
今天，是左涵素和左涵墨成人的日子，左涵素的及笄礼比起左涵墨的成人礼尤其隆重——她早已注定了是皇家人，及笄礼，也意味着，她可以参加今年的皇室选秀了！
月国的选秀和我所理解的中国古代的选秀有着小小的出入，这里，选秀女子的年龄界限是十五岁到十八岁，也就是说及笄的女子方可参加，超过十八岁便失去资格，而三年一次的选秀规定，让很多官家少女只有一次机会——头一次年纪不够，只能指望三年后的一次机会，而年龄正好卡在这中间的，往往连一次机会也捞不到——当然，个别才貌异常出类拔萃的，也可以通过皇家每年举办的中秋君臣同乐晚宴，博得皇室子弟甚至皇上的注意，得以上位。
这样一来，皇室的选择范围虽然狭窄了许多，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却既不会引起官员不满又维护了皇家尊严，减少了国家的开支和麻烦，稳定地维护了森严制度。
在官家少女之外，年未满十五而有才貌不闻于上者，民间才貌出众而出身卑贱者，以及罪臣之后而有才貌之名者，有心自食其力者，却又有另一个去处——进宫做宫女。
宫女做得好者，便可以累积资格，做至女官、姑姑，但这样的女子是不能进入后宫的，即便被哪个主子看上，虽然一时得到众人皆知的宠幸，但却不能得到任何名分，最终老死后宫，或者被主子喜新厌旧地遗忘。
倘若有幸平安度过宫里岁月，则能够在二十岁时被宫里放出，恢复自由之身，给予遣资及官府发放的名牌，或嫁人，或自立，得到社会的认可，以及足够维持安稳生活的与男子平等的权利。
涵素早就对我说过，她及笄之后，便是中秋晚宴，晚宴结束，宫里的选秀便正式开始了，晚宴她固然要参加，而选秀，虽然她已是注定的太子妃，可是场面上的事儿还是要做足，她必须要通过选秀的程序进入太子月天流的后宫。
选秀，倘若柳烟溪还有资格参与的话，大概会无比兴奋自负吧？
听说，她们在席府过得并不好，老爷子病重，玉娘的大哥掌家，他的妻子对玉娘母女简直视如眼中钉；
听说，柳烟泊已经成为郸阳名动一时的怜香公子，多少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希望能够得到他一个青睐的回眸；
听说，玉娘母女已经从席家大哥的口中得知柳烟泊的处境，玉娘咬定烟泊已死，柳烟溪压根就不承认这个怜香公子是她哥哥；
听说……
这些听说，都是左涵素东打听西拼凑来的消息，她悄悄地告诉了我，也许，她以为我还是惦记着这些仅剩的亲人吧，即使不惦记玉娘，起码烟泊和烟溪与我流着一半相同的血，却不知，我早已下定决心与柳家斩断了联系，这一世的我，依然是孑然一身的孤儿。
我其实不信男人，经历了十世的男权社会，哪怕有过丝毫的信任要早已灰飞烟灭，我更不信女人，尤其是聪明的女人，左涵素年纪虽小，却机智聪敏，进退得宜，我实在不明白，堂堂相府千金，身份尊贵，她这些年为什么不停地主动接近身为罪臣之女的我，若说从我身上得到好处，我虽然不是一无所有，但我拥有的东西，对她早已注定的富贵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可是，五年来，她让我产生了丝丝困惑。
当她想将我介绍给她那些身份年纪相近的女伴，却让我被她们狠狠地挖苦了一顿后，她便舍弃了那些吟诗扑蝶的高雅玩伴；
当她得到难得的机会出游踏青时，总是不忘派人将我接去，拉着我穿梭在天然的美景中，说是怕我一个人在王府里闷坏了；
她照顾我，体贴入微，当我的眸光放在缥缈的远方时，她在为我准备贴身衣物，我记得很清楚，我的第一件肚兜是她亲手给我做的，她说我已经发育，该穿女孩儿的衣服了；
我第一次葵水来时，她正在王府做客，其实也说不上做客了，贵客应该以稀为贵，谁会把三天两头闯进王府的人当作贵客？她熟练地帮我处理，我丝毫没有难为情的感觉，反倒是她，羞红了愈来愈娇媚倾城的面庞；
当然，她也会回眸一笑，发现我不笑时，轻扯着我的嘴角往两边提，虽然不疼，却很无奈；
她还会偷偷挖了我的芭蕉回去栽，等我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后，发现我鲜妍风致的小院子光秃秃了一大块；
小池里的鱼起先还是一些名贵品种，悠游起来绚丽如虹，经过她的三两次垂钓折腾后，鱼儿纷纷翻了肚皮，我只能让月溶全部换成草鱼之类普通品种，就算被她折腾死了，还能送上餐桌。
五年了，不经意间，我发现她已经成熟了，鲜嫩而饱满地挂在枝头，充满青春的明媚，朝气（也努力让我回归少女的天真动人，虽然最终没有成功，我依然死气沉沉），又沉淀着高雅内敛的风华，纤弱的肩担负着家族的命运，坚强地踏着每一步，走向她未知的命运。
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女子，那么坦然地背负着原本不该属于她的责任，却又自然地保留着自己的纯真，我想，无论未来的她因为世事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记住了她现在的模样，坚强，理智，青春的模样。
及笄礼，她让左涵墨将我接了过来，隔着长长的大厅，我注视着盛装打扮绝色倾国的她，杏眼柔和典雅，腰背笔直柔韧，礼仪无懈可击，那一抹始终保持的微笑，完美无暇，但我的心，却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不该的，十世修行即将圆满，我怎能为了一名红尘缘深的女子而妄动凡心？
日色西昏，左府喧闹依旧，达官贵人，青衣小仆，人人都在忙碌，人人却都不是为自己忙，就如同天边变幻的云霞，恐怕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变，为何而存在，也如现在的我，一时想不透，为什么在这里。
“府里都在忙，只这里清静些，没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