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挪动身子,尽量将模糊的影子藏进螺色的石缝里。
太子月天流从容地踱步在前,涵素悠悠地紧随其后,不紧不慢,明明对太子的拜访感到困惑压抑,但依然不失端庄优雅。
“我也没旁的事儿,听母后说今儿是你的及笄之礼,处理完了公事我便过来看看。”
月天流悠闲随意地道,竟然以‘我’自称,俨然一副闲聊的兴致。
“臣女多谢太子记挂!”
谦恭有礼,严谨端然,滴水不漏,不肯多行一步路,不肯多说一个字,这就是我认识的左涵素。
太子的浓眉微微蹙了一下,那动作轻得,仿佛蜻蜓透明的薄翼扇动了一下,显然,对涵素的态度,他并不满意。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呢?这具有掠夺本色的未来帝王,难道他有闲情雅致,在未来的太子妃及笄的这一天,温情脉脉地陪伴着她吗?
就算是多情的王公贵族少年,只怕也不能随心所欲至此,何况是无情才有情的帝王?
显然,涵素在心里和我想到了一处,她那杏眸底处的困惑愈加浓烈,但却依然谨守着闺阁之礼,不多问,不多想。
“呵呵,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冷淡疏远?我记得,等你及笄以后,就要嫁进东宫了吧?”
月天流低沉而充满魅力的声音,在昏色的庭院中,绵远悠长,他一身合身尊贵的玄袍,在满园娇色衬得愈发玉树临风,平日稍显冷硬的鹰眸,也被柔辉渲染得温柔似海,重重地包围住涵素。
情网——我的脑海蓦然浮起这个前世的词儿,只觉得用在此时被密密绵绵地包裹住无力挣脱的涵素身上,无比贴切。
我清楚,月天流在释放自己的魅力,那强势得几乎不知温柔为何物的男人,只需稍稍释放些许温柔,哪怕是刻意为之,也动人心弦,足以让他想捕猎的任何少女甘心沦为猎物。
那一刻,我相信涵素的心动了,那一刻,我们都被表象迷惑了。
很多年以后,涵素提起那一瞬间的心动,依然难掩一丝迷惘的眷恋,让她的夫君忍不住醋意横飞。
“……是,就要嫁了……”
涵素此刻娇柔的低喃几乎是无意识的,她怔怔地看进了月天流的锐眸底处,一瞬不瞬,而那骄傲的未来帝王,也不曾稍有回避,坦然的回视,是令涵素也无法招架的炙热烈焰。
“我本以为,我听从父皇的话,在众多名门闺秀中,娶一名陌生的、娘家势力可以巩固我的储君地位的贵族女子,是历代帝王都会选择的明智之举,所以当年,和你年龄相近的贵族少女的生辰八字都被送进了宫里,最终,因为柳将军的一席话,父皇选中了你,其实对我而言,无论这女子是谁都一样,只要她足以担当起未来母仪天下的重任——可是现在,接触了几次之后,我倒很庆幸——那女子是你……”
在月天流似情人般朦胧沙哑的低语中,涵素佼白的面庞慢慢地染上了娇艳欲滴的红晕,一直沉稳直视月天流的杏眸,终于不胜娇羞地垂睫半掩。
也因此,错过了月天流眸底一闪而逝的精光。
说到底,她不过才十五岁,十五岁的花季少女,她有权利怀着浪漫憧憬,面对着柔声轻语的未来良人,情感终究战胜了理智,在心里尽可能地勾勒着美好甜蜜的未来。
在这个男人为天的年代里,让女子倾心一名各方面都堪称优秀的男子,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太子……”
“之前,因为柳家那个幼女的事,我们之间似乎有了误会,听说当日侧妃过门后你避居庵门,就是她的主意,其实,我应该要谢谢她,若不失她预警及时,只怕我和你之间,还要多生不少波折。”
月天流的眸光炯炯有神,观察着涵素此刻的表情,而我,几乎要喊出声来,终于还是理智地压了下去。
“嗯,那是父亲特意去求的,父亲只恐我受到伤害,她——她迫于父亲的压力,不得不算。”踌躇了片刻,涵素终于低声道。
我的心,沉到谷底,堂堂月国太子,竟然使用美男计,从涵素这里套取真相,但他也成功地收到了效果,陷溺于情网中的涵素,轻而易举地说了真话,即使真话亦不忘回护我。
涵素压根就不知道,这一卦的背后,是皇权和世族权益之间的冲突,那是无声而血流成河的战场,柳氏的血祭奠了即将拉开的序幕,是那么残忍,那么让人身不由己。
月天流看似随口的一问,实际却包涵了无限的杀机,即使聪颖如涵素,又怎能听出其中复杂交错的寒意?
越来越黯淡的天色笼罩向院中的两人,月天流英俊高贵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以及,眼底的一抹轻视。
也许,在他此刻的心中,才貌双绝的涵素也不过是空有其表的女人而已,却忘了刚才正是他,将一向理智聪明的涵素拉进了情感的蛛网中,失去了以往傲人的判断力。
那一瞬间,我发觉胸口竟然升起了一股怒气,为涵素感到不值。
“原来,我纳侧妃让素素感到受伤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无动于衷呢,那可真叫我心疼。”
月天流的嗓音里充满了戏谑,而这份戏谑,恰恰是打动少女放心的一点不羁,对于一个十四岁就拥有女人的男人而言,对于一个天生聪明霸气高贵的男人而言,挑动一颗情窦已开的少女芳心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怜的涵素,再聪明再看透世情,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对情爱的遽然来临毫无反抗之力,在这样一个本该值得纪念的日子里,却丝毫无法挣扎,不知不觉地承受了这份先爱上并付出的屈辱代价。
“太子……”
低而迟疑的呼唤婉转曲柔,昏色下亭亭玉立面庞如霞的娇羞少女,略略无措地绞着衣角,浑身散发着处子特有的幽香,让月天流眸色一黯,升起明显的欲火。
我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我不能跳出去阻止他们越来越靠近,说到底,这世的我,依然自私如旧,不愿卷入是非,哪怕是这五年对我如亲姐妹一般的涵素。
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了涵素如花娇艳的丰唇上,涵素僵立在原处,扑闪的长长睫毛,如脆弱的蝶须,就是不敢睁眼,我揪紧襟口,发现即使此刻跳出去,也已经于事无补。
我颓然靠在石壁上,一任身后清浅的吻遽然改变性质,若暴雨浇打着梨花,若狂涛席卷了扁舟,男人的低喘,少女细细的呻吟,针一般钻入我的耳中。
我伸手揪下一朵粉红蔷薇,用力攥进掌心,直到娇艳的花瓣化作狼藉的残红和艳汁,丢开,转身抬眸看向身后。
却看到,那被男人强壮的臂膀搂着的少女,颤抖若风中的蔷薇,淡喜又痛苦,男人的吻依然强势霸气地进行着,构成令人耳红心跳的靡美画面,然而——
男人的利眸,正直直地射向我,捕捉到我愤怒目光的那一瞬,他笑了,极得意、极清醒、极轻蔑地无声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