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中士兵发现参将迟迟未归,寻到河边时才知道参将一行人遇敌,连夜绕到黄河下游,好不容易在河边草丛中找到二人尸体。
三天以后,即是今日,二人尸体刚刚运回拜剑县,恰逢朝廷旨意下来:胡归参将为国捐躯,其妻甄氏贞烈冰洁,夫妇高义,斩敌主帅,护边有功,为我大楚军民之典范,追封胡归为安北前将军,甄氏为贞义烈女,同葬安州护国将军墓,立烈女碑,供后人瞻仰,令安州府尹亲自督办,不得有误。
一时间拜剑县人人称颂,百姓和这几天往来的武林人士自发组织起来上街迎灵围观。
男人们都羡慕胡归弱冠之年已官至将军,还得此贞烈贤妻,不仅能帮衬未婚夫君、同甘共苦,更是舍命相陪情真意切。
女人们都希望与夫君比肩举案,生能共心、死亦同穴,这已经是许多为人妾室的女子和庶出闺阁姑娘所难以达成的心愿。
家族长辈们都称赞胡家忠肝义胆,甄家教女有方。有女如此,实乃天下尊儒重教的世家之典范。
故而今日街头巷尾人头攒动,百姓争相向烈女碑和二人棺木献花捧烛,表达敬意。
因甄家家长甄老就在拜剑县,府尹便着人将小夫妻二人的遗体与墓碑、公文暂送往拜剑县衙,让甄家准备接手迎回楚京。
这会车队刚进县城。许是小夫妻二人的事迹感动上天,原本一大早骄阳高照,到了这傍晚却骤降大雨。看这绵延雨势大约彻夜不会停歇。
果然是个宜送葬动土的天气么。君兰默默的想着。
她随师父游历各国,至今也未得见什么贞节牌坊烈女碑的,有些好奇。而且听小二的言语,这个姑娘该是有些胆色,不像那些怯怯的莺莺燕燕。只遗憾现在竟已是一具冰凉的尸首。
什么样的家长能教养出这样的姑娘?
店小二仔仔细细的叙说完事,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一角碎银打赏,见君兰撩了撩袍角起身要走,又乐呵呵的劝道,“天色渐晚了,小公子要出去看看么?在本店打铺的话有上好的青帛伞可用,和您这通身高雅的气质最是相配了。”
君兰闻言抿了抿唇角,这店小二倒是会察言观色。
只是她可不喜欢被人看穿的感觉。哪怕只这一点点也不喜。
放了二两银子在桌上,边起身边吩咐道,“来一间临街视野好的上房。备热水,一个时辰以后我回来。”
言罢头也不回的走进雨幕中。
“好嘞!呃,公……公子,你没带伞……给……”小二声音由干脆到犹疑,声音越来越小,呆立着看向雨中的雪色小身影,渐行渐远,捧着青帛伞的手不上不下的僵着。
这个从头到脚洁白无瑕的小公子,是嫌弃店里的伞埋汰么?可这是拜剑县最上等的伞了啊!
虽然雨势减缓,有个伞总好过浇成落汤鸡的吧……
不、不对,怎么那身衣服一点也没有湿呢?
呃,怎么雨滴到他身周都不见了呢?
这……好像不是传言中少林寺那群老和尚的护体罡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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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蔽日,天光渐寂。
雨势已经由急转缓,此时整个拜剑县仿佛被笼罩在密织的罗纱帐中,朦胧清幽,雨意似有若无。
街上的百姓们不再鼠窜避雨,缓缓回到道路两旁,刚刚陷于混乱中无法前行的立着牌位拉着灵柩的车驾一行也复开动起来。一时周围踮脚围观的,主动开道的,捧着零落在地滚得一身泥水的野花的,和有些尴尬握着被雨水浇灭的香烛的,千百目光又汇聚在了一处。
君兰挤在离着车队数丈之外的人群中,一边好奇的碎步踮脚前进,一边又甩着袖上不小心沾上的雨滴,心内不住抱怨水云。
——什么焚心诀,除了在雪山上融水烧柴做饭,还有什么用。怪不得师父自己都不练。
——话说她出来都这么久了,师父这是死哪去了,还不出现。她不信他猜不出来自己在拜剑县。
心里虽然这样想,还是不由自主的敛息凝目,运起真气。周身经脉中一缕灼灼如火苗的真气仿佛烈烈轻燃,君兰心下一凛,再也不敢疏忽大意,收摄心神只将那小团火压制得温热和暖,让其在身周缓缓涌动。
真气流转,袍袖衣摆猎猎生风,如丝细雨已再不得近她的身子。好在周围百姓挤作一团,本也较空旷之处暖些,是以无人注意君兰的不同。
不过君兰却觉得附近有些不同。
习武之人随着功力进益,感官五识比常人要敏锐许多,加之运起内力调息和御敌更要敛神,此刻君兰只是烘烘衣服,方圆十丈之内的喧嚣吆喝、喁喁低语、呼吁咳喘都丝丝汇入君兰耳中。
怎么有一缕极其微弱憋闷的喘息,在雨中时有时无?
这声音奇怪至极,好似肺腑之中气水浑浊,如在水底咕噜噜吹气一般。
“咕嘟——”
尚不待她深思这喘息从何而来,近在咫尺的吞口水声音极是清晰的灌入耳畔,君兰下意识偏头,发现原本窝在她肩头躲雨烤毛的小绮小眼圆睁,流光难掩,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车驾上的棺材,小尖喙一动一动似在努力吞咽口水。
而后挺胸,抬头,展翅,撅屁股……
君兰举手扶额,心内暗叹口气。它又来了!
果然,肩上一轻,“嗖——”下一刻小绮已经稳稳停在胡参将的棺木之上。
啄,啄啄,啄啄啄啄啄……
不知何时起,这个没有娘教的小家伙对动物尸体产生了深深的喜爱之情。耗子小鸡,死猫烂狗,每每看见就不能自已,若不是君兰铁尺、小虫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估计小绮就已经成为秃鹫家族的一员了。
怎么今天对着两具尸体还流口水了?鹰不是食腐动物啊!难道小绮霸气威武的娘亲恋上了“异族鸟”?
想到这里,目光末端的那只被怀疑血统的倒霉孩子一扭头,似是努力抬眉一般小脑袋微扬,用一种挑衅叫嚣的目光盯着君兰,一爪还宣告性的拍了拍胡参将的棺材板,那眼神似是在说,“我只对这边年轻俊朗的帅将军感兴趣,不要怀疑我的取向……”
一眨眼的功夫,又埋头继续刨棺材板。
——你哪只眼睛看见一个死人帅气俊朗了?
君兰一张脸已经黑得彻底,偏生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运起轻功飞过去拎它。若是一只成年老鹰刨棺材板,估计早被周围群众拿着花枝菜叶砸跑了,可惜此时就算偶尔有发现小绮的,也只觉得是只无聊磨嘴的麻雀。
暗暗咬牙,君兰在心底发誓再也不带这只丢脸的“麻雀”出来见世面了!
可它倒真的只对胡参将的棺材感兴趣,那边的甄臻它看也不看。这么小的家伙,真的分得清公母——呃,男女?
“臻儿——”
这边一句痛呼打破了雨中的沉寂,语带哽咽,使原本悲伤的气氛更填压抑。
年过六旬的甄老蹒跚下了马车,急急的赶至一行车驾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拜剑县的县丞周不比。
“甄老请节哀!”安州府尹高声远忙迎下马车,几人互相见礼后,高府尹对着细雨中满面悲恸的老人轻声安慰,“令孙女和孙婿少年早逝,实在令人痛心。陛下听闻也很是动容,着太子殿下和礼部、兵部嘉奖布诏,本府携旨建碑迎灵不敢怠慢。”
高声远早年也曾与甄岸同朝为官算是旧识,对甄岸的为人也颇为了解。一段官话说完,又上前握住甄岸细布皱褶的手,略略提了提音量,“甄老且看开些,人死不能复生。然孙婿忠义,孙女贞烈,朝廷也是给了甄家莫大荣耀。甄氏以礼义齐家,出了朝廷钦封的贞义烈女乃是一门荣耀,现在安州无人不称道,也略算安慰罢。”
甄岸闻言,胸膛的起伏难平终于渐渐缓和,面露一丝畅然道,“子孙如此,夫复何求!我甄家子孙定世代效忠陛下,克己守礼,厉志贞亮,为百姓念。”
围观百姓中顿时满溢称赞之声,甄岸就在这声声盛誉之下走到棺木跟前。
颤手抚上前面的棺木,袍袖扫落啄着棺材盖的没眼色“麻雀”,移开当先的棺盖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嗯,是胡家的归儿。本是栋梁好苗子……”
惹来众人一阵唏嘘。
踌躇着走近后面的棺木,抚盖欲向内看,浑浊老眼中落下两行泪来,引得围观人群也低头黯然。
伸头过去,甄岸方张嘴亦欲说些什么,却突然间神色一变,慌张的扶棺盖复位,一双老手抖得厉害,趴在孙女棺上痛哭,“臻,臻儿……”
而后双眼一翻,晕了过去,险些跌下马车。
毕竟甄老年事已高,这变故生的突然,但也不算太意外,周县丞忙命属下扶了甄老,高府尹也命人清道快行,周围百姓见甄老伤心难支已然晕倒,都急急让出路来,一行人带着棺材石碑快行向拜剑县衙。
望着淅淅沥沥之中渐行渐远的车队,君兰的眉头微微皱起。
甄岸早已得知孙女死讯,看见尸体的一刹那为何如此惊诧?
没错,那表情不是悲恸,不是绝望,不是君兰所见过的任何丧亲之人的难过神色,而是——震惊。
拎起地上被甄老一巴掌扫得一瘸一拐的小绮,它如豆小眼儿仍贼心不死的盯着前面那张棺材板,君兰心中一动,联想到之前听到的奇怪喘息声,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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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没写完=。=我不是故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