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起身，用镶用青花的瓷杯为小陌倒了一杯白开水。小陌坐在床上，白开水缭绕的水汽像个谜团缓缓升起。
小陌轻啜一口白开水，然后继续说道。
“我们在冬日的余晖中站了一会儿，后来，我们相拥在一起。我其实也已经不清楚当时是谁先抱谁了的，但当双方一旦触到对方的身体，便再也不能动弹了，空气也得以凝固。我们以一种僵硬的姿势倒在铺满树叶的大地上，像两只假死的昆虫粘在一起，谁都不敢动。那样僵持了差不多十分钟，但时间可能更久，我感到向小北全身冒汗，呼吸急促，最后还是我打破僵局。我说，我觉得好痒，是不是中青草毒了？向小北身体打着颤对我说，应该不会。我再问他，你是第一次吧，向小北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开始笨拙不堪地扯我的衣服，可以想象在一个初试云雨的男人眼中，我裸露的身体是多么的动人心魄。”
“你们没有成功？”
“我想是的，然而对于这次触及到我的灵魂深处的愉快性爱，我终身无法忘怀的，虽然他并没有进入我的身体，这样说你不介意吧。”
“不会。”
“然而这种美好的经历却是短暂的。接下来的日子里，向小北陪我到我读书的城里，到我所在的学校门口吃火锅，去吉冠旱冰场溜冰，去香香路看午夜电影，去沿河的柳树下散步，去山里的寺庙拜佛许愿，直到三月的原野开始透出春天的气息，有鸟兽鸣叫的三月，阳光透着一丝丝异性的香甜味道。这个时候，我拥有了一双绿色的高跟鞋，那是另一个男人给我的礼物。”
2
“另一个男人？”
“是的，我在和向小北来往的时候，正是我刚进大学的那段时间。我现在还记得我上大学的那天，那天，就在我进入大学的那一天，钱洲城居然下起了雨——他是一个和庸帝城完全不一样的城市，除了房子。我站在钱洲大学的校门口，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走到我的身边，为我的天空撑起了一把伞，他说学生，到里面坐坐去，你像是淋湿了。我知道他的目光正落在我丰满的胸前，这让我突然想起向小北，想起向小北的手。我随那个男人进了学校门口的一间咖啡馆。男人帮我点了一杯摩卡，有可能也只是一杯咖啡，我忘了那时有没有摩卡了，他自己点了绿茶。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情，我承认像他这种男人，骨子里对情调的追求几乎可以达到飞灰烟灭的地步，我用了这个词你能理解吗？”
“我想我能理解。”
“这是一种追求资产阶级的不死情结，有这种情结的人宁愿开着破旧的名牌车也不愿去买廉价的末端车，宁愿坐在咖啡馆饿着肚皮吃茶也不愿去大排档饱餐一顿；宁愿守着女神净坐也不愿和一个恐龙睡觉。我憎恨这种情节是因为我自己骨子里就是如此，我不希望别人拥有与我相同的梦想。但这个男人不同，他希望与人一起分享。”
“他就是羊博士吧。”
“还能有谁，只见他端坐在我面前的座位上，目光如炬，他的眼神中充满情欲。脸瘦，有着不太明显的眼袋，留着短短的胡须，他应该是一只羊变的，这是他给我的印象。”
“你们就这样认识了。”
“我不认为我们才刚刚认识。我刚见到他就觉得在哪里见过，虽然我对他的模样不太满意，这就像有一次我见到我的父亲，他来我的学校看我。我是不准我的父亲来我的学校看我的，我总认为佝偻的父亲会让我在同学眼中很丢脸。我的父亲是个农民，可以我有何尝不是。那天，父亲来我的学校是为了我18岁的生日，后来我听我母亲说，我的父亲为了不让我那么丢脸，来看我之前特意跟村长借了一套西装。当他站在学校女生宿舍楼下等我的时候，我差一点就没认出来，他背着我小时候背过的书包，里面装着两罐我最喜欢吃的酸辣椒。父亲看看我，就走了，他大概只在我面前呆了5分钟，要知道，他是坐了5个小时汽车才进到城里来的。看了我，父亲再坐车回去的时候，就那么走了，死的时候还穿着那件跟村长借来的西服。”
“死了？”
“是的，一辆农用小货车，连人带车坠入山涯。他死的地方是离我家很远的北方，我父亲生前常去打猎的地方。他有一把和我一样高的猎枪。有一次，下了雪，他带着我，向北，沿着村头的羊肠小道，过一片灌木丛，再穿过一片大约五公路的草地，进入野兽出没的森林，主要是熊。地上有属于飞鸟的四角脚印，我们后来发现了一只小狐狸，我以为是狗。小狐狸看着我，眼神特别迷人，我有一种深陷其中感觉。这时我的父亲举枪瞄准狐狸，我大叫了一声快跑，随着枪声响起，小狐狸飞快的逃跑了。那天，我和父亲在森林里兜了一整天，除了两只斑鸠，再无所获，父亲回来站在火坑边一面拍打着身上的雪末，一面对我说，我怕是不中用了——哪成想，父亲就那么死在了他最喜爱的地方。我觉得对不起他的是，在我学业未成的时候，羊博士就那么死在我的床上了。”
“你和羊博士就那样认识的吗？”
“我刚才说过，我一见到羊博士就觉得在哪里见过。虽然我对他不是很满意，但我们坐在咖啡馆里，我对他看我的眼神渐渐不那么反感了，我甚至觉得对方充满情欲的目光正在融化我的叛逆，我第一次对异性有一种归宿感。羊博士在咖啡屋里说他的梦想，说他的蝴蝶，他很喜欢蝴蝶，我想这个你也知道。”
“他没有跟你说起那个神功组织，就是向小北跟你说的那个关于他的故事。”
“他没有说，我那时也不知道他就是向小北所说的那个教授。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当时，我坐在他的对面，看着咖啡馆窗外我不太喜欢的雨，突然就用了小小的心动。必须承认，我看重他拥有的财富大过于他给我留下的好感，一种触手可及同时又带给我无限虚幻的存在感。这其中包括羊博士送给我的一双绿色的高跟鞋。”
“是的，你刚才说过。”
“我甚至觉得我很像死去的那个大学生，像她不死的灵魂，这种感觉一直保留到现在，而我内心中的那个自我却渐渐消亡。我不知道世界万物什么能给我永恒，时间，空间，我像是被无尽的虚无包围着，无边无迹的虚无，我能跟你说，我开始依托跟男人睡觉来弥补我的虚无感吗？”
“你说。”
3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羊博士，他在一个阳光充足的下午占据了我。那一天，他依旧站在校门口等着我，她在人群里看着我，眼神中透着柔光。他说，我们到前面的街上买衣服去，他说话总是那样直接，从不拐弯抹角。离我的大学不足二百米的香香街，是一条繁华的女人街，在女人街，我选了一双绿色的高跟鞋，它其实和那个秋天有点不搭调不是？我还选了一款标有KKK的衣服，那套衣服运用绢纱和带着金属光泽的面料创作出花仙子的梦之衫，蓬起的裙摆以及修身的裤装由霓虹、金、银交汇而成，略带透视且泛着光泽感，表现小性感的同时依旧能够保有迷人的少女着装情节。我穿好衣服，在羊博士面前转一个圈，问他，漂亮吗？羊博士柔情脉脉地看着我说，‘漂亮，像一个美丽的蝴蝶。’他其实是喜欢蝴蝶不是？”
“女人有时候样像蝴蝶。”
“他要我去他的公寓，我犹豫了片刻。我穿着他给我卖的那套梦之衫，走进他的公寓。一面很大的书柜放满了书，下午的阳光斜照在书柜上，我看见尘埃在一缕一缕的阳光中游走。我拿了一本书，坐在床头，等着羊博士向我靠近。这一天距离羊博士的死，整整1年零5个月。”
“就是羊博士死的时候。”
“我说过羊博士喜欢蝴蝶，准确地说，他只喜欢蝴蝶标本，一种静止的带着忧伤的美，不能说变成标本的蝴蝶就没有生命了，生命还在人们观赏的眼神中，只是没有了灵魂。在自从遇到羊博士之后，我就成了一只被镶在玻璃中的蝴蝶标本。羊博士有很多只蝴蝶，他去金溪，索峪，八座山，有一次他决定去我的家乡。”
“你住在朝歌谷吧。”
“你的记性真好，我的家乡是在朝歌谷。我知道他决定去朝歌谷是因为我说那里有一种贵妇人模样的蝴蝶（我和向小北有一次在后山的树林里看见贵妇人模样的蝴蝶），我说与羊博士听的时候，他的眼睛放出绿光来，就像第一次看见我时露出的眼光。他约我，我们在一个美丽的秋天开车前往朝歌谷。我们从庸帝城出发，沿着庸帝城的母亲河——澧兰河一路向北。在没超过北纬30度的原野里停了下来。我站在高岗上，看着处于北纬29度的我的家乡，荒草边天。有一种叫作荻草的高大草本植物正开着像雪一样的花。接下来，差不多一个星期里，羊博士呆在深山里，那是离我们村很远的北面，有一片方圆100里的森林。他整天呆在那里面，去寻一只我说过的蝴蝶。而我，在村里人的眼中成了一个傍上有钱男人的女大学生，包括那个无所事事人。”
“你是说向小北？”
“当然是向小北了，我以为他还在村头无所事事的游荡，一整天一整躺在树林里想着他的天空。遇见他的时候他正领着一群羊准备向村后的大山里走去。我们相遇的时候隔着一米的离距站了少许时间，他的羊却不在原地等待，往深山里走去。我们就那么站在村口的小路上，两旁的枫树，枞树，栎树在秋风中沙沙作响，直到我说了一句‘你还好吗？’才打破沉默。”
“你们有好久不见了吗？”
“几个月吧。”
“没有听你说过离开的事。”
“我和向小北，其实无所谓谁离开谁，他一直都不曾喜欢过我，与我交往只不过是想从我身上看见我姨的影子罢了，而我呢，我承认我暗恋过他，就在我偷看他写给我姨信件的四年时间时，四年，整整四年呀，现在看来，那时不过是一个怀春少女对爱的幻想。是的，仅仅是幻想，包括与向小北的亲密接触，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也是在一个人的身上找寻另一个人的影子，羊博士在某种意义上很像向小北。”
“某种意义上？”
“心理上，这其实和向小北从我身上找寻我姨的影子是一样的。我从羊博士的身上找寻向小北的影子，他俩其实有一个共同点，忧郁。”
“这么说，你是喜欢向小北的。”
“我一开始就说过我爱他，这种爱慕浸到我的骨子里，以至于后来当我发现我从向小北那里得不到任何精神上的寄托时，我选择了逃离，我渐渐疏远向小北，直到我遇到羊博士。我从另一个男人的身上找寻向小北带给我的惆怅，我承认，我的爱情很懦弱，如果这也属于爱情的话。”
“向小北果真只是在你身上找寻你姨的影子。”
“必须澄清，我与向小北的亲密接触就只有在那个没有下雪的冬天里。我们后来一系列的举动，都只能看成是为了延伸向小北对我姨思恋的一种措施，散步，散步，我俩后来甚至不再说话，我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展览品出现在向小北的眼前，由此来化解他无尽的思恋。傀儡，在向小北心中我是我姨的傀儡。”
“你姨呢？怎么一直未见。”
“你是说向小北？”
“到目前为止，我还未听你较为详细地说起过你姨。”
“我还是跟你说说我姨吧，虽然我此时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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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原野开始透出春天的气息
有鸟兽鸣叫的三月
阳光透着一丝丝异性的香甜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