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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好奇你姨,但不会只是你的影子吧,她像是从来没有出现在向小北的眼前,不是吗?”
“我正要跟你说起她,怎么说呢?可怜的人儿,她是我们村的大美人,这一点你应该了解到了,但她的美丽你恐怕难以想象,即便是我们村里的乡亲们都说我和我姨是上帝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两个美人胚子,但上帝显然在我姨身上花更多的心思,另外,她身上透着一股子灵气,如妖非仙,你如果见了她,说不定会被她迷上的。”
“就我的理解,自从向小北大二之后,就从来没有见到过你姨,是这样吗?”
“也难为你在我毫无条理的叙述中注意到这一点,是这样的,向小北在大二那年辍了学。我有必要再说一说,在一次下了大雪的冬天里,向小北来到我姨家找她,那次正好我在我三姨房间里偷看他写给我姨的信,这件事我好像在前面提到过。从这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写给我姨的信了,可能是因为收信方式发生了变故,也或者是他俩之间产生了我未能想到的原因,反正就在那个冬天之后。我再也没有从信件中撑握到他俩的动向,这让我一度陷入迷茫当中,我甚至也开始疯狂地去寻觅我姨的踪迹。”
“你姨呢?”
“她消失了!”
“消失?”
“准确地说,她离开了我们的视线。一开始我还只是认为她去了远方的某个地方,直到我进了大学,我才感到这份离别的真实存在让我窒息。就像在我网上看到一则消息一样,一架从南方飞往北方的飞机突然在某片海洋的上空不见了,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与情感上难以接受的范围外,出事的航空公司后来发布消息,承认对于这架消失了的飞机丧失撑控,我对于撑控一词完全不能理解,是说一架大型客机在空中飞了一个星期之后,在地面,海洋,或是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未找到它的踪影时,仅仅只是限于失去撑控?”
“是不是外星人劫去了?”
“我更倾向于它是穿越了时空,飞到了商朝。”
“为什么是商朝?”
“我喜欢这个朝代,就这么简单。”
“会不会真有一个想要回到从前的人,正好坐在飞机上,然后他劫了飞机,飞到从前呢?”
“你怎么也有这种想法呢?”
“被你传染了吧。”
“也好,我说到我姨就像这架飞机一样凭空消失了,她的消失是一种理论上的。我们还知道她在某个地方,或是某个时间里。她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我是这样认为的。有一天她突然回到村子,然后再次远去。她的回来不过只是为了证明她在这个时代的存在,不是吗?”
“她没有跟你说起什么吗?”
“她说她要找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男人。”
“没有说是谁吗?”
“没有,这是属于她的秘密。”
“后来呢?”
“后来,也就是三年过后,她来到此地,和我一起住在羊博士那套公寓里,直到现在。”
“就是说是你三姨代你替下羊博士的死所产生的一系列流言蜚语?”
“是的,我还没有跟你说起那套有着院落的公寓,那是自羊博士从朝歌谷回来之后,我便搬去那里,平常,屋里就我一个人,羊博士三天两天来一次,坐在房间里的草绿色沙发上看书,和我睡觉,摆弄他的蝴蝶标本。他有一只珍爱的蝴蝶标本就放在这公寓里的书柜上,那是他在十里溪的荒原上,森林中,水涧边,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捕获的。捕获蝴蝶的那天,也就是我在村头遇见向小北的那天。”
“算是心想事成了。”
“那天,我和向小北在村口的小路上遇见,说了几句话,从向小北的眼里,我又看出作为我姨影子的我,我让这种感觉继续了一会儿,我和向小北去金黄的稻田间,空气中透着泥土的芬芳,我们去村口的小树林里拾银杏叶,未到十月,银杏叶还没有完全黄透,但扇形的叶面足以让我感怀。这样大约到了黄昏,我甚至开始怀疑向小北的那群羊是不是啃光了我外婆家后园里的菜苗。直到我看了羊博士从村口出现,我对向小北说,我要进城了。就这样,我们分开了!我离开向小北和村子,和羊博士一起进了城。我和一只羊博士刚刚捕获的珍贵蝴蝶一起住进了羊博士的公寓里,后来又住进来消失了很久的我姨。”
“你姨来了,向小北知道吗?”
“我想还是没必要让他知道了。我从我姨渐渐消瘦的身体上感到,一种无法治愈的心灵创伤是向小北难以把掌握的,我姨不喜欢向小北,不是吗?”
“我想是的。”
“我姨真正喜欢的人,可能是那个我认为存在的时空中,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就决定留下来,和我一起住在庸帝城。我们一起去天山看云,去金溪戏水,去北正街散步,去解放路买衣服,不久后,她在一家旅行社找到了一份差事,做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文员,便又辞职去了一家木材公司当会计。她原本不是学会计的,应聘那天,我陪她去木材公司,应聘的主管给了我们两套考卷,题目却未涉及到任何关于会计方面的知识,而是一些奇怪的题目。”
“比如。”
“比如第一道题是:你相信灵魂吗?我姨答了相信,我答了不相信。我原是陪我姨来的,主管却把我也当成了应聘之人。还有些题目,我尽数给了否定的答案,我甚至开始怀疑这家公司是不是正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有要填准确时间的,像,指南针是哪一个朝代发明的,我写了商朝;凡是要写年代的题目,我一律写下商朝。就这样,第二天,我姨成了这家公司的会计。”
“是因为你姨肯定的答案吗?”
“事物原本有正反面,但这家公司似乎更倾向于肯定,不是吗?”
“我认为是的。”
“那些天羊博士没有过公寓里来,他似乎有好长时间不曾来公寓里了,在我的身上,羊博士开始有些力不从心,我发现他在用药。那天晚上,我和我三姨睡在一张床上。说着话。我说,‘三姨,你有心上人吗?’(我叫她三姨不是?)我姨说,‘我在等一个梦中的人出现。’‘不是小北吗?’我差一点就泄露了我知道她与向小北秘密的事。‘不是。’我姨说。‘那是谁呢?’我再问。我姨没有回答,她开始问我,‘你和羊博士是真的吗?’‘说真的,但我想离开他。’‘为什么?’‘因为我越来越觉得我不过只是一架美丽的标本。’‘要不,我让他离开你。’‘用什么办法?’‘这个你别管,你同不同意吧。’我姨说。‘我不同意,我还没有准备好离开他。’我说。”
“后来呢?”
“过了些天,也是晚天,就是昨天,羊博士像往常一样来到公寓,那是下午时分,我帮他倒了一杯水,他拿了一本书,看了一小会儿,再看了看他的蝴蝶标本,便关上房门,开始和我爱爱,我们一共做了三次,他很努力。等我发现他死的时候,阳光正从窗外照射在床头的书柜了,这让我想起不久前看到过的一首诗。”
“什么诗?”
“羊博士自己写的诗,放在床头柜上——我以为我从此便抓住过属于我的美好,那充满光环的爱恋即成背影,像嗔怒的季风吹过校园,触及到我灵魂的东西渐渐离我远去——如果可以有话,你明天应该可以看到,不,应该是今天,我都忘了天快亮了。”
“我很奇怪,你怎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的呢?”
“羊博士就那样死了,我其实曾经想象过他的死亡,这多少有些残忍不是,他太爱我了,像爱他的标本一样,我知道这样迟早会出事,然而他死在一个理想的下午却是对的,我喜欢阳光就那样静静地照着他的身体。我后来下了床,站在窗前,打电话给我姨,我在电话里说,‘羊博士死了’。我姨十分钟之后出现在公寓里,我们开始商量。最后,我姨掏出羊博士的电话,在电话里,她找到了你的电话号码。”
“真的只是随机选中的我。”
“坦白地说,我姨觉得你的名字好熟悉。”
“熟悉?”
“是的,杏少两字。”
“羊博士生前没有跟你和你姨提到过我?”
“没有,我不能肯定羊博士跟我说起过你没有,但应是从未跟我姨说起过你,他俩原本就无话可说。”
“你姨叫什么名字?”
“小千,苏小千。”
“苏小千?”
“有什么问题吗?你认识我姨?”
“不认识,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姨也这样说,奇了怪了。”
“她现在哪里?”
“不知道,可能在回家的路上,现在几点了?也不知道夜晚的风会不会吹着她,我真后悔让她替我受这活罪,如果因此受了风寒,或是引发旧疾,我是死了的心都有了。”
“她身体不太好吗?”
“早些年得过一场重感冒,落下不知明的病根,也不知怎么啦。”
“什么病?”
“到现在还没有具体的说法。”
“天快亮啦。”
“是的。”
“思想有些累。”
“要不我们做点别的事。”
“做什么?”
“你想和我睡觉吗?”
“想。”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想?”
“没有,只是刚刚。”
“你确定?”
“我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