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空洞的几乎一无是处的洞穴中,身边是一堆正在熊熊燃烧的篝火,透过跳跃的火焰,我看见一个裸着上半身的女人的后背。
因为洞穴的空洞,所以眼前的裸女倒显得奢靡,尤其是女人的裸背。这是我见过的我认为最美丽的女人的后背,然而半裸的后背显现忧伤的色调,像洞穴口呈现的忧伤。
从忧伤的像女人凤单眼的洞穴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外面正在下着雨。
好像好久不曾下雨了,在我的梦中,像是一直都没有下过雨。
女人注意到我苏醒后,开始显得慌乱。她快速地穿上凉在火堆旁木架上的衣裙。衣裙有很多种,这是一种薄如蝉翼的衣裙。
我注意到了她的美丽,这怂恿我打算起身,然而全身软弱无力,大腿巨大的疼痛感像野心十足的政治家践踏的无辜生灵一样,茫然而有纠结的传遍全身。
“你醒了。”女人穿好衣裙来到我的身边。
“安。”我这样叫她。
“安?”
当我再次认真看眼前这个女人的时候,我知道是我认错人了,安只是像我梦中的女孩。
“苏小千。”我重新叫了一遍属于她的名字。
“你都昏迷三天了。”女人说。
“我做了一个梦,很长的一个梦。”
“什么梦?”
我回想着梦中的事,感到如此真切却又如些遥远,像是遥不可及的未来。
“你是说李小陌?”苏小千睁大眼睛看着我。
“对。”
“你怎么会梦见我的三姨呢?”
“不知道是你三姨,在梦中我一无所知。”
“你说的席梦思是什么?”
“英文Simmons。”
苏小千看着我。
“床。”我再次说道。
“就是说你在梦中和我的三姨上过床?”
“是的。”我坦白的回答。
“还有呢?”
“在我的梦中,你死了。”我再一次坦白。
“是不是在世人的眼中,都希望我死去。”苏小千说完,看着我,她的眼神中透着梦的光环。
“只是担心你。”我说。
“可我们是敌人。”
“能不能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
“现在,我已经是杏少的女人,注定是敌人。”
“我会杀了杏少的。”
“杀了杏少也是徒劳,我们不可能回到当初了。”
“当初又怎样。”
“当初——”我看着苏小千,说不出话来,毕竟要说的太多了。
2
当初,没有人知道我会是一块石峰,澧兰河畔青亘山脉中中一块普通的石峰。
我不记得我成为石峰多少年了,在我的记忆中,能够记起的记忆中,有许多的龙在我的周围生活,有一只娇小的飞龙常常来看我,她在我的眼前尽情的飞舞。
她不会唱歌,我也一样。
日子过的很平淡,有一段时间,特别是傍晚时分,天边的流星雨特别的多。
那只娇小的飞龙就在美丽的流星雨滑过的时候来我的身边。飞翔,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终于有一天,天际间升起我这辈子看过的最美的流星雨。那只妖小的飞龙和另外所有的龙就在那场凄美的流星雨之中死去。
我记住那只时常前来看我的飞龙临死之前的眼前,她的目光就在火光中消亡。然而我却无能为力,面对那场巨大的流星雨,所有的生命瞬间化为乌有。
天地沦为一片火海。
作为一座石峰,在那场灾难中,我是庆幸自己没有生命吗?
我发誓,我一定要修炼成一个有生命的人,那怕是一只羊也好。
一年过去了,天地一片沉寂。
十年过去了,天地一片沉寂。
我开始体会到什么叫孤独。
一百年过去了,一千年过去了,一万年过去了,我开始懂得其实孤独并不算什么。
我真想天地间出现一个活物就好,那怕是能动的东西。
然而没有。
只有风。
在我忘了时间的时候,这其间我睡了一段时间。
醒来的时候,已是亿万年之后,我的身上长满了杂草、藤蔓,脸上也布满了苔藓,我以为是胡须,但我很高兴。
开始有动物在我能目及的峰林间奔跑,嘻戏。
这时候我看见了苏小千。
苏小千是一只狐,和她常在一起的是她的三姨。两人常常在峰林中跳跃玩耍。
有一次,当然也不止一次,苏小千站在我的身边,我作为一块石峰与她一起看傍晚的夕阳。天际间开始下起了流星雨。苏小千忧伤地说,“多像许多年前的一场流星雨呀。”
我突然明白她就是亿万年前那只在我身边跳舞的飞龙。
我其实很想对她说,我一直记着那场流星雨,那是亿万年来我见过的最壮观最美丽的一场流星雨。然而苏小千一定不记得我的模样了。我的模样一直都不曾改变,倒是苏小千,在那场壮观的流星雨来临之际,她还是一只小小的飞龙。
飞龙,对。飞龙在我的眼前飞翔。她看了我作为石峰模样一眼,然后随着无与伦比的流星向山崖下坠落。
死亡有时候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只要在醒来的时候,还能记起你想看到的人的眼神。
飞龙醒来的时候,应该不再是飞龙,而是我身边伫立的小狐。她变身美女,和她的三姨一起,这个秘密只有青亘的峰林和我知道。
“苏小千,”她的三姨这样叫她。
我从此知道她的名字叫苏小千。
看流星雨的时候,苏小千对站立在她身边的我说,“你叫什么名字的?”
我其实很想告诉她我叫青亘峰,或者叫作相青峰。
“叫你向小北好了。”她说。
向小北,其实也不错的,我想。
3
在青亘山脉间,对于苏小千这只狐狸来说,好像只有我伫立的地方是最好的修炼之地。这里视野开阔,除了可以看清峰林间的澧兰河之外,还可以看见山脚的一处人家。
苏小千变身人类的模子应该出自是山脚下那户人家中的女人。我那时还不知道她去了峰林外的濮夷镇,她每回变身的女人都不一样,一会儿是农妇,一会儿是女学生,一会儿是瓜子脸,一会儿果子脸。
有一次她一丝不挂的站在我身边问我。“嗳,你觉得我变哪样好呢?噢,你叫向小北,向小北,你说说。”
我不作声,我还不能说话。
“呵呵,你害什么羞呀,就我现在这个样子吧,我要做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呵呵,就是这样了,再不变了。”
那是苏小千最后一次变换模样,这之后,她的模样固定了,一直不变。
我知道她修炼得差不多了。
4
我也开始修炼,这之前的修炼只能看作是等待,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我还是我,一座石峰。
我得道的时间是在苏小千成为女人的时候。
有时候,思念与等待并不是最好的心诀。如果要修炼成人,最好的心诀只有一种,那就是欲望。
我在看见苏小千修炼成女人之后,我终于得到了修炼成人的秘诀,贪念。
我后来有了口诀。
一个白胡子老道经过我身边,他上下打量着我,嘴里念叨着咒语,我只听清楚几句——
天地玄黄,日月辉光,念念复念念,无为就时光,聚散有因果,妄自也执着,轮回曾相识,却又幻灭过。
我不知道口诀的意思,但闲着也是闲着,等白胡子老道念念叨叨地走后,我便一日一遍念着这个口诀。
日复一日,十八个春秋过后的一天,我突然觉得周身有劲,丹田有气。我对着峰林大喊一声,“我要成人了。”便见一道青烟。嘿嘿,我由石成人了。
5
在我变身一个稚嫩的男人的时候,正是苏小千决定北上的时候。苏小千决定北上是因为知道北方有一个叫作朝歌的繁华之地,比青亘山下的濮夷镇要繁华数倍的一座城市。
城市对于一个女孩的吸引有时比千万座石峰的伫立更有魔力。
我知道苏小千去过濮夷镇,和她的三姨一起。
她在那里种下来对于繁华的种子。
在我变身一个男人的时候,一个年轻人正在青亘峰下那处依山旁水的小屋边的一块地里挥动着锄头。
小猪,我要说的是小猪。
我和小猪一见如故,像多年的朋友坐下来聊天。小猪是一个不善言谈而又极其腼腆的年轻人,但这并不影响他跟我介绍农活的细节与意义。
“先说意义。”小猪说。“我还从来没有考虑过意义,地是公子的,我们种下粮食,秋收后分得一点可以拿回去给娘子,用来过冬填饱饥肠。”
“你有娘子了吗?”我问。
“有,娘子在家养蚕采桑,织布做衣。”
我断定我见过小猪娘子,苏小千第一次变身的那个农妇应该就是小猪娘子的模样。
“这个天地间还会有一个和你的娘子一模一样的人吗?”
小猪看了看我。“你得理一下胡须,洗洗脸,你是很哪里来的呢?一脸糊涂。”
“我就住在这青亘山,都很多年了。”
“早上山上那座像猴子的山崩了,你在道吗?”
我没有告诉小猪我就是那座石峰,我只是回答她,“不知道。”
“无缘无故就崩了,奇怪了。”
“怕是化成人了吧,我想问你,你见过一个女孩子从这儿经过吗?”
“倒是有两个姑娘,昨晚从我家门前路过,有一个女人的衣着倒是有些像我家娘子,并不像我家的娘子。我想你要寻的人是她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寻人。”
“从你脸上。”
我和小猪后来聊了很久,我说到如何提高农事效率。小猪对我所说的极其感兴趣,他开始同意我关于在农事上的创新,把春天新长的嫩草压在田地里,等嫩草在泥土中腐烂后种上庄稼,这样可以让庄稼长的更加壮实。
“这是什么?”
“压青。”
“还有什么吗?”小猪显然对我的想法感兴趣。
“火土肥。”我又说道。
“怎样做?”
“把树枝,杂草烧了,余下的灰烬便是,这样可以让庄稼长的更好。”
“骨灰算火土肥吗?”
我看了小猪一段时间后回答他,“算。”
------题外话------
在北方的一个小镇上
我停下了飞奔的脚步
我想就走在这里
再往北也不过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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