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慕名前来龙腾酒楼品尝名菜的人数不胜数，小二穿梭在各桌之间，忙得脚下生风。
“小二，结账。”穆子邺朝着一旁正在送茶水的小二叫道。
小二闻言疾步走到穆子邺面前，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颜。
“不用找了。”穆子邺将一整块银子放在桌上，便和莺莺走了出去。
“客官慢走！”小二恭敬地守在一旁，目送他二人离开。
“公子，他家的鱼还真挺好吃的，我们总算是没有白来！”莺莺神采奕奕，笑得灿烂至极，如同一朵刚开的杜鹃花，生机勃勃，至纯至美。
“你喜欢吃就好，医馆饮食清淡，要是馋了就来行馆。”穆子邺宠溺的看着她。
“公子你真好，莺莺回到医馆一定努力上进！”
看着她的笑容，穆子邺勾起一抹浅笑，心里却有些惆怅，眼前纯真的小女孩，是不是总会有长大的一天，正如他一样，终究会陷入腥风血雨当中？
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步下了楼梯。
楼下大门处，刚进来两位年轻男子，小二赶紧迎了上去，引着二人上楼。
穆子邺看着向他走来的两人，二人同行，霎时间摄去了满室的风华，黑衣男子当得起玉树临风，白衣少年也是凤表龙姿。
白衣少年在看见他时明显一愣，穆子邺不由得仔细地打量起他来，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位少年。直到黑衣男子用折扇轻轻地碰了他一下，少年才反应过来，两人才继续往上走来。
少年的背脊似乎一直紧绷着，神色也极不自然。穆子邺心中困惑，为何这少年看到他是这般反应？当少年擦肩而过的时候，穆子邺似乎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芍药香味，他一定在哪儿闻到过……
穆子邺反复回忆着，走到楼梯口时不由自主的转身回望，却意外的发现少年也正转身顿足看他。四目相对，少年赶紧撇过头去，而他的脑袋却“轰”的一下炸开了，那么清冽的眼神，难道是她！
“公子，你在看什么？”莺莺顺着穆子邺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不由得问道。
“没什么，莺莺，你先回医馆，我有要事处理。”
莺莺扁了扁嘴，只得一个人上了马车。
将离心不在焉地跟在烈翊远身后，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在朔历城遇见穆子邺，手紧紧地着攥着，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里，即便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无法坦然面对，怎么也掩饰不了心里的紧张。
“你怎么了？”烈翊远打量着将离，刚才若不是他提醒，只怕她还呆愣在那儿。
“没什么……”
今日烈翊远来接她回府，为表示对她救了无喑的感谢，特意请她来龙腾酒楼品尝糖醋鱼，若是她知道穆子邺会来，也许就不会贪这一时的口腹之欲了。
雅间里很宽敞，隔绝了大堂的吵闹和喧嚣，将离坐着，满脑全是穆子邺看她的复杂眼神，他，应该不认得自己罢？
“菜来了！风味吊烧鸽、丹凤朝阳、踏雪寻梅、雪泥鸿爪，还有本店的招牌菜——糖醋鲤鱼！一壶上好女儿红！公子，菜齐了，您慢用！”小儿的声音高亢清亮，把菜名报得生动悦耳，可是，将离看着满桌的珍馐美食却丝毫提不起胃口。
烈翊远取来酒为二人各斟上一杯，举杯对将离说道：“阿离妙手仁心，翊远在此谢过！”
“叮！”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溢出晶莹的液体，随着杯壁缓缓流淌，醇厚的酒香在震荡中飘散开来，缠绕在指尖，挥之不去。
将离自小陪同楚天阔饮酒，小酌几杯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今日喝酒的心情却无往日舒畅，一杯酒下肚，竟觉得喉头微微苦涩。
烈翊远倏然一笑，指着桌上精致的菜肴说道：“上次在庙中向你介绍朔历城四味，不想竟然有机会带你品尝，这是落沧江特有的团鲤，你得好好尝尝！”
“是呀，我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能来龙腾酒楼吃白食……”将离自嘲地笑了，人生何其奇妙，兜兜转转，她竟然在朔历城遇上了烈翊远和穆子邺。
“哈哈！那就多吃点，这一桌酒食我龙腾酒楼还是请得起的！”
听他如此说，将离垂眸不语，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她的眸光，使人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
两人慢慢地吃着，偶尔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酒过三巡，将离已有些薄醉，不知是这女儿红太烈，还是她饮得太多，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酒壶轻轻地摇着。
“酒没了……”她眨着眼睛看着手里的酒壶说道，脸上泛起酡红。
烈翊远伸手取过她手里的酒壶，无奈地摇着头，“我们回去吧，你醉了。”
“我醉了？我倒希望自己是醉了，呵呵……”将离笑得花枝乱颤，不知为何，烈翊远竟然觉得那笑容是那般苦涩。
“既是如此，我便陪你喝又如何！”烈翊远一把拽起她，拉着她急速向楼下走去，提着她上了马车。
“回府！”
马车一路疾驰，不一会儿就赶到了烈府，烈翊远带着将离直接来到了酒窖，从里面抱出好几坛酒，揽住她的纤腰，两人跃上了屋顶。
“在屋里喝也不够过瘾，这里怎样！”
将离脚下不稳，被烈翊远一把扶住，经风一吹，她的脑袋清明了不少。
“你不会是后悔了吧？”烈翊远偏头盯着她，将离蓦地脸一红，一把推开他的怀抱，“自当奉陪！”
烈翊远坐在屋脊上，自顾自地拍开酒坛的封泥，然后仰头灌下。将离效仿他坐下，暮色四合，远天一颗星子异常明亮，她突然想起，那日下山遇见烈翊远前，天上似乎也有这么一颗星，很亮、很亮。
“这倒是个喝酒的好地方！”将离忍不住感慨，黑夜沉沉，夜风习习，卷着酒香吹得人迷醉。
她也拿起一坛酒，拍开酒封，举起酒坛便开始痛饮。
“好酒！”将离只觉得醇香甘冽，劲道十足，咕咚咕咚的灌下肚，先是喉间冰凉，再之后则温温热，然后有如火灼！整个人似乎都燃烧了起来！
“你没事吧？”烈翊远看着猛灌酒的将离，她神色黯然，眼神哀痛，好似皓月蒙上了暗云，青山罩上了浓雾，看得他的心蓦地一痛。
“呵呵，我百毒不侵，能有什么事……”
“你不高兴。”
“对呀，我不高兴！你怎么知道！”将离偏头看他，眼神迷离，含有询问。
“为什么？”烈翊远仰头倒酒，猛喝了一大口。
“为什么？为什么呢……我何尝不想什么都不管不顾，可是，世事不允。水寐说我变了，呵呵，我的确是变了啊，可是，为什么我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将离抱着酒坛望着夜空，神思悠远，已有些醉了。
“难道世人都躲不过名利权势、阴谋算计？”她不禁问道，两次恩将仇报的遭遇，让她的心都冷了，而她，也开始一点一点将自己伪装。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人之言必有一定的道理，只是，对我烈翊远而言，所有的名利权势都不若所爱之人一笑。”烈翊远淡淡地说道。
“真的如此吗？真会有人视权力如粪土，只为求得所爱之人一笑？”将离望着他，并不相信。
烈翊远并不答她，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对我而言，这天下皆比不上心上人一笑！”当年雪儿字字雪亮铿锵，用自己的生命给了他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现在的他一点都不迷茫，他知道自己要守护的是什么，该抓住的是什么。
“你心情不好，是因为今日酒楼遇到的那个人吗？”
“怎么会呢……”将离抱着酒坛，望着坛子里酒水中映照着的脸，不禁苦笑，突然，酒水中交叠出另一张带着温润笑意的俊颜。
“老天为什么要让我救下你！我真心实意相待，可是你却……你，怎生得如此绝情……”
话到此处，将离禁不住嘤咛的哭出声来。
只记得那云淡风轻的笑容，那么一个松风水月的人，却是，那么的冷！
她曲折膝缩成了一团，不停的喝着酒。
“你说的他是？”
“天意为何这般弄人，国恨家仇，总是叫人无从选择……你说是不是呀？哈哈……”将离完全没有听到烈翊远的问话，自言自语着，脸上挂着泪，却放声大笑，不知是讥是诮，是嘲是讽，是悲是喜，是怒是叹。
烈翊远猛灌了一大口酒，凝眸看着她。
“你醉了。”对于她的问题，他无从回答。
她的笑容如此肆无忌惮，却又汹涌澎湃着浓浓的悲伤，笑得沧海化为了桑田，覆灭了四合八荒，看得心好痛，看得悲从中来。
“我醉了吗？醉了好呀！你们，莫不都是如此，一个一个……哈哈，无人可信，还不如醉了好……”将离悠悠地说道，竟有些悲怆。
烈翊远黑沉沉的眸子里闪过一刹的痛楚，瞬息熄灭，仿佛暗夜荒原里的一簇暗火，一闪而过。
“阿离，你可以信我。”
将离闻言回望着他，不置可否，冲他嫣然一笑，然后便倒在了他的肩头。
“喂，醒醒？真醉了？”烈翊远叹了一口气，她还真醉了。看着倒在他肩头不省人事的人儿那宁静的睡颜，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心里却是滋味难辨。举起酒坛又喝了两口，很多年前，他和雪儿也是这般在房顶偷酒喝，雪儿酒量不好，喝完之后也是这般躺在他的肩头睡觉，只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