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竟觉得好久没有如此安梦了,头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看着挂在床顶的熏球,突然明白过来。
伸手推开窗户,清冽的空气夹着淡淡莲香扑鼻而来。天色空蒙,雨雾弥漫。府中的荷花应该都开了吧?这个天气赏荷,应该别有一番风味。深深吐纳了几口气,进屋梳洗完毕,就出了小院。
烈府的后院很大,曲廊沿墙蜿蜒,最引人入胜的便是院中的那一片绿湖,湖中遍植荷花,将离刚进烈府的时候还是初夏,莲花未曾打苞,但绿叶铺陈,硕大且圆,别有一番风情。
还未走近湖边,便听见一阵清远悠扬的笛声传来。烈翊远临湖而立,一管翠玉笛横放在唇边,十指修长轻按,吹响这晨间的一支清曲。帘幔飞扬,掩住了他的容颜,依稀只见他青丝飞扬,随意洒脱。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烈翊远,这样的淡泊宁静,仿佛无欲无求的仙人,只追逐那一缕清风,只伴那一朵青莲。静静的伫立在湖边,看着亭子中的那一抹清影,不忍打搅。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面,面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脸,在独处的时候,也有给自己的一面。也许,这就是烈翊远留个自己的那一面,无欲无求,清淡随意,只一管玉箫,便可乘风而去,纵情天涯。
远方,烈翊远是那么的惬意随心,让她不禁想就这么一直看下去,看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都无妨,没有任何烦忧、任何心伤、任何背负、任何爱恨离愁……
一曲终,烈翊远突然转过身来浅笑着看她。
“偷听够了吗?”烈翊远以内力传声,将离站在湖边却将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曲,既有旁人相扰,为何还能吹得如此纵意?”将离不禁佩服他的修为。
“若是那人一直住在心里,又何有来去一说?”
两人隔着湖,晨雾轻罩,迷蒙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都只能看见那一道淡淡的身影。隔湖相望,伫立不动,目光却望尽了千山万水,望断了红尘。心突然一滞,忘记了跳动。
“下来。”烈翊远突然乘着一方小舟出现在她面前,向她伸着手。
还未反应过来,手却已经递了出去,等回神过来,已经在小舟上了。烈翊远划着桨,船便推开层层荷叶缓缓前行。淡淡的迷雾交织成一个迷蒙的世界,白的花、绿的叶、黄的蕊、白的衣、黑的衣、黑的发……素雅干净,融合成一幅天然的图画。将离看着硕大且圆的荷叶上盛着的颗颗雨露,晶莹剔透、好似珍珠。再看那芳香四溢的白荷,丰姿绰约,洁白若冰雪,被雨露笼罩,有若蝉翼,风过时微微颤动。挑了几朵莲瓣丰硕肥厚、在半开到全开间的花朵折下,又采了一些荷叶、莲蓬,小心的放在船里。
烈翊远慢慢地摇着船浆,静静地看着她摘采莲蓬,不发一言,只享受着这方宁静与安然。
“好美……”看到眼前之景,将离抑制不住感叹。
阳光熹微,柔和的弥漫在荷叶和花瓣上。露珠晶莹,映透流转着奇异的光芒,花瓣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柔光,色光迷离,妙不可言,如诗如画、如梦如幻,仿若置身瑶台仙境。
“的确好美……”烈翊远望着坐在船头,白色的裙裾边堆着荷叶、莲蓬和白荷的将离,淡淡的感慨着,仿佛怕惊动了这画中的人。一人赞的是景,一人赞的是景中之人。
“阿离,若是翊珏在,一定会以为是凌波仙子下凡了。”
“翊珏?”将离停住了拨弄荷叶的手,回过头来看着烈翊远。
“嗯,我弟弟。在他十岁生辰那日,父亲命我们作画比试,当时他便作了一幅湖中采莲的白衣少女图,还说那是凌波仙子,父亲看后竟然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更胜一筹。”烈翊远笑着说道。
“你还有弟弟?”将离不禁问道,来烈府许久,她从未听说烈翊远有任何亲眷。
“嗯,翊珏是我伯父的儿子,但不幸伯父早亡,所以他便和我们一起长大。”
“我们,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将离疑惑地看着他,一直以来,她都以为烈翊远孤家寡人一个。
“我还有一个同胞姐姐,只是,她在我十四岁的那一年便去了……”烈翊远思绪飘飞,仿佛看到了雪儿在红梅树下、白雪当中翩翩起舞,最后化作了一朵鲜艳无比的红梅,随风消散。
“对不起……你没事吧?”将离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看着烈翊远飘忽的神情,暗自责怪自己。
“没事。”烈翊远宽慰地朝她笑笑。
船在湖中慢慢前行,两人都不再言语,静心地欣赏这一方美景。
初夏的天就是易变,刚才还晃着太阳,突然之间,一阵凉风袭来,越来越急,吹得荷叶纷纷翻卷。
“看来要下场大雨了!”烈翊远笑叹道,快速地划着桨。
将离抬头望去,翻滚的云潮向他们头顶上方的天空席卷推挤而来,转眼之间天地一片昏暗,突然,眼前乍亮,一道闪电撕裂暗沉的天幕,紧接而来的是轰鸣的雷声,震耳欲聋。
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湖面溅起了大大小小的水珠,这雨来得真快,厚重的雨幕伴着狂风横扫而来,抽打在人的肌肤上,竟似有千钧之力。
急急划到岸边,烈翊远绑好船,将离捧着采摘好的荷花莲蓬,却发现再也拿不下荷叶。
烈翊远赶紧弯腰帮她捡起荷叶,两人迅速上了岸,冲进附近的曲廊里。
雷电加交,肆无忌惮地咆哮着,漫天大雨掀起浓浓的雨雾,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迷蒙。
“这雨来得毫无预兆,连累你全湿了。”烈翊远回头望着将离,抱歉地说道。
“无碍,好久不曾淋雨了,这雨下得倒是酣畅淋漓。”
“我送你回去,这一身湿透了,小心感染风寒。”
将离也不推却,她一人确实拿不了这么多东西。
两人来到了北园的厨房。
“我还以为你要把这些都插到房间里头呢,不过现在看来,我有口福了!不知是要做荷花白嫩鸡、荷叶蒸鳗鱼、荷叶粉蒸肉还是荷香糯米骨呢?”
将离皱眉,怎么一大早他脑子里就全是这些油腻的吃食。
“哈哈,鄙人俗人一个,让阿离见笑了,我先回去了,做好了吃的可别忘了我。”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将离蓦地一笑,烈翊远,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场雨似乎并没有停歇的意思,连续下了快一个时辰。将离提着食盒向书房走去,雨势太大,以至于她走到书房时裙角都能拧出水了。
“公子,不能留着她!她来历不明,而且,极有可能是穆子邺派来的暗探!”
将离正准备推门,听到说话声,忙收回了手。
“若是公子不顾大局,那无喑也无话可说。”
将离心里暗笑,她果然没有猜测,这人真是一心置她于死地。
“无喑,我相信她不是。”
“谁!”无喑突然破门而出,机警地环顾着四周。
烈翊远等人也赶紧跟了出来。
“公子,方才有人在偷听。”
将离屏住呼吸蹲在走廊上方的单步梁上,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难以想象自己被发现之后的下场。
一阵风吹来,将离不觉地打了个寒噤,她的裙摆随风摇着,裙角慢慢汇成一粒水滴。
檐下四人静静地打量着四方,虽没有发现什么,却完全没有回屋的意思。
“公子,无喑的担忧不无道理,若是公子担心错杀无辜,不如——消去她的记忆。”无豫突然说道。
一阵沉默。
将离紧张的看着裙角的水滴,丝毫不敢乱动。
水滴涨得越来越饱满,闪耀着晶莹的光泽,将离的心却一点一点揪了起来。
“啪!”
将离似乎听到了宣告死亡的声音,水滴正巧落在了烈翊远的脖子上。
“消去她的记忆?”
烈翊远的声音适时响起,然后,是无边的沉默,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什么时候,竟轮到你们来做决定了?”烈翊远眼神极其冷冽的看着二人,身上爆发出肃杀的冷意。
“属下不敢!”两人异口同声,俯首埋头,极其恭敬。
“不敢就好,退下吧。”
“是!”两人相视一眼,情知烈翊远已经下定决心,多说无益,只得转头离去。
烈翊远伸手摸了摸后颈,眸光深沉地看着指尖上的水。
“人都走远了,下来吧。”
烈晟闻言诧异地抬头看去,他们竟然都没有发现梁上有人。
“属下失职!”烈晟低头领罪。
“雨声太大,她隐遁得好,若不是这滴水,只怕我也以为是自己多疑了。”
将离飞身下来,警惕地盯着烈翊远,后撤一步,与他保持着较远的距离。
“你是给我送吃的来了?”
转眼之间,将离手中的食盒已经到了烈翊远的手上,她甚至都没有看见他是怎么过来的。
“你到底要怎样?”将离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可是身体却不能动,就在烈翊远取食盒的那一瞬间,她被点了穴。
“烈晟,你在门口守着,我和阿离有事相商。”
“是!”
将离被烈翊远携着进了书房,她不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这个人,是会选择杀了她,还是,消去她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