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守在阳观榻前,细心地为他擦拭着胳膊,一颗心也安定了不少。很显然,雪莲的药效已经发挥了作用,阳观已不像先前那般滚烫了。
下午时,小泉突然送来了一株雪莲。她很诧异,明明出发前就打听过,客宅并没有雪莲,怎么又突然送来一株?刚才吉雅来探望时她也问过,并不是吉雅的,心里更是疑惑不已。不过救阳观乃是当务之急,她也懒得琢磨,一心扑到熬药治病上。
“师叔,我会很努力的,真的……”阳观烧得迷迷糊糊得,口中不断地念叨着,将离凑头去听,这才辨别出他说了什么。“师叔,你收阳观为徒弟好不好?阳观很听话的……”
这一声声师叔叫得将离心疼,她赶紧抓住阳观的手然后说道:“阳观最乖了,师叔知道的!只要你好好醒过来师叔就收你为徒好不好!阳观你一定要醒过来,你不是最听师叔的话吗,你一定要醒过来……”
她擅长施毒使针,却惟独不擅于诊治风寒之症,许是自己的寒毒无解,所以对于这方面也不太上心。现在她后悔死了,若是当初认真学习,也不至于无应对之策!她将头埋在手臂里,幸亏今日运气好得到雪莲,阳观总算得救了。可是叶临已经出发去摘雪莲了,若是他有个什么不测那又该怎么办?
一颗心忐忑不安,毫无着落。将离埋头不语,在心里虔诚地祈祷,祈求上天千万不要让叶临遇到暴风雪,让他平安顺利地归来就好。
她一直守着阳观,不断地替他换着毛巾搭在额头上,小泉送来的晚饭也只是吃了几口,然后又继续忙活。灯油添了又添,蜡烛也点了好几根,最后终于熬不住伏在榻前睡了过去。
烈翊远走进房中,站到她的身旁,然后蹲下身去打量她。这个令他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他的身前,为什么他还是如此不安?总害怕一梦南柯,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睡梦中,她的眉头轻轻蹙起,似乎极为担忧,看得他心疼不已。他定定地看了许久之后才站起身来,替阳观换了毛巾,然后走到一旁,往火炉中加了几根炭,又拨弄了一番。
炭中爆裂出红色的小火星,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突然想起第一次与她在破庙相处的情景,那时候,他隔着升腾的火花看着她安详地替他补衣,那一针针,缝补在他心上,将他多年的撕裂的心缝补起。也就是那一刻,他开始相信,有一个女子可以带给他家的感觉,带给他温情与安宁。
那是在雪儿走后他第一次感到自己需要一个家,第一次感觉自己可以变得完满。
而如今,这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吗?
他转身朝将离走去,伸手将她怀抱起,想要将她送到榻上去休息。不料将离却睡得很浅,他刚抱起她走了几步,她就醒了。
“醒了?”他冲她浅浅一笑。虽然在那双清光潋滟的眸子睁开的那一瞬间他有些惶然,但他马上就释然了。无论她是谁,她都永远是他的阿离,这一点,没有任何人能改变!
将离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她是在做梦吗?这是烈翊远!是他吗?为何梦境如此真实,她似乎正躺在他怀里,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她的眉毛轻轻地蹙起,眼里闪烁着不安与困惑。
“烈翊远,是你吗?我——在做梦?”她不敢置信地询问道,颤颤巍巍地探出手去,就在她的手快要抚上他的脸的那一瞬间,烈翊远的宽厚的手掌就覆上了她的手,抓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摩挲,轻声道:“阿离,是我,不是梦。”
他轻摇着头,眼神温柔地看着将离。语调很柔和,语音很轻,仿佛怕稍微大声一点这个梦就被惊醒了一般。
将离感觉到手下的温热,还有他下巴那略微硌手的胡茬,眼中一片迷茫。接下来她伸出指头捏了捏他的脸颊,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直到感到疼痛后才确信这的确不是一个梦。眼前的人的确是烈翊远,的确是他!
下一瞬,她的脸上就绽开了如白莲花般的笑容,光彩夺目,灼灼其华!
烈翊远看到她欣喜的笑容后一颗心立马揣回了胸腔里,她是在意他的,她并不排斥他!
将离看着他略微有些傻的笑容突然反应过来,既然不是梦,那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她还在他怀里!
她立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侧身背对着他站着。脸一直红到了耳根,整片耳朵如同火烧火燎一般,烫得辣辣的疼。这种烫让她马上想到阳观,于是她赶紧转身走到榻前,取下毛巾,伸手覆上阳观的额头。
“你别太紧张了,他既然已经吃了雪莲,应该会没事的。”烈翊远安慰道。
将离放下阳观的胳膊,抽回手道:“果然,脉象已经平稳多了……对了,你怎么来了?雪莲是你带来的对不对?”
“本想带来给你治疗寒毒的,没想到倒救了你师侄一命。不过也好,省得你终日提心吊胆的。”烈翊远大喇喇地坐到塌沿上,与她对视。
将离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下身体,转身将毛巾沾湿,然后又将毛巾拧干,重新搭在阳观头上。她其实知道他为何而来,昨日叶临与客君清说的可不就是此事。不过,她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惦记着她寒毒的事。
烈翊远却一直紧紧地盯着她,然后问道:“绥安城时是你对不对?”将离都还没有想到该怎么回答他,不料他又立即追问道:“为什么躲开我?”这个问句完全将前一个问句变成了肯定句。
将离沉默不语,心里一下子就乱成了一锅粥。看来他已是确定无疑,如果不是绝对可信的理由他是绝不会轻易相信的。她在脑袋里不停地思索应对之策,最后,还是没有找到有足够说服力的借口,只得放弃努力,选择沉默。
烈翊远看着低头不言的将离,心里突然有些忐忑,不过,他既然来了,就一定得问个明白,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和叶临是什么关系?”
将离猛然抬头看着他,他的双眼是如此深邃,不过此时却蒙上了迷雾。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叶临今日离开时说的话——在我离开期间,若是遇到对你动心的男子,记得用叶夫人的身份挡回去,记住,阳观欠我一条命,若是你不依言行事,休怪我取回这条命!
脑中精光一闪,原来叶临早就预料到烈翊远的到来,所以这就可以解释今日他怪异的行为了。或许当时烈翊远就在场,他是故意做给烈翊远看的,一如绥安城的那一次!叶夫人,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她不禁气愤,凭什么叶临连她的感情都要制约!可气愤归气愤,她却不敢妄动。转头看着榻上躺着的阳观,她不能冒险,不能导致阳观受到伤害!
“阿离,回答我!”烈翊远扳过她身子问道,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有难言之隐。
“烈公子,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实在不妥,请公子出去吧。”将离紧紧地盯着阳观额头上的毛巾说道,头也不回,只留给烈翊远一个淡漠的侧脸。
烈翊远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的脸灼出一个洞来,然后冷静自持地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他一介无影阁阁主,怎可叫她三言两语就打发,他不信她就如此待他,若是有原因,他掘地三尺也要深挖出来,不让她一个人背负苦楚!
将离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她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疼。她该怎么办?她的心突然很慌乱。要她对烈翊远撒慌是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可若非这般,烈翊远又怎肯罢休。
“请恕我无可奉告,烈公子与将离无亲无故,是否管得太宽了些?”她冷声说道,内心却很挣扎,她到底在干些什么!
“阿离!”烈翊远一把拽过她,然后质问道:“为什么不看着我,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难道你不信我吗?我一定会护你周全,为何你却总是将我拒之门外?若是有苦衷,你不说我又怎会知道,我愿意与你一起承担。什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根本就是自欺欺人,难道你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心!不要告诉我你记得《醉清风》只是因为你聪慧,也不要告诉我刚才你看到我的欣喜全是假的!”
将离不言,为什么她的处境总是很被动,为什么她要受叶临胁迫!她紧紧地攥着拳头,眼前的人曾经告诉她让她信他,那时她没有信,伤己伤人,如今,她还要再次拒绝他吗?
“心之所向,意为所达。娘亲惟愿你能听从自己的内心的声音,不要违逆了自己的初衷与心意。”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娘亲的容颜,的确,娘亲告诫过她,君王的爱是世间的枷锁,可是,却也叮嘱过她,让她遵从内心深处的声音,她怎么只记得前言,却忘了后语!既然烈翊远已经来了,她难道还要再躲开一次?避无可避的缘分,她是否要遵从天意?
缘生缘灭,人生短短几十载,为何不听从自己的内心一回,为何就不相信烈翊远可以对抗叶临?!
“烈翊远,我信你。”
一字一句,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