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湖,水悠悠。
掀开轿帘的刹那,映入眼中的便是这亘古不变波光粼粼的景致。复抬首,湖畔红色的绸带依旧在风里招展,原先墨绿的榕树顶上已经多了一层新绿,看上去明艳娇嫩。
景依旧,然心境却如飞过的鸿雁,虽然不着痕迹划过高空,却依然看过世事变迁、长河东流!
将离自嘲的笑笑,然后取来红绸,执笔在上写下了愿望。其实她并不相信这株榕树可以保佑她,若不然,为什么她的孩子会就这样就没了?可是,她却依旧虔诚而执着地再次写下了先前的愿望。
双手合十,仰头望着榕树,将离在心里默念自己的愿望。天不佑我,我自救如何?这愿望,我终会实现!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清越的琴声,循声望去,却见湖中心漂浮着几艘画舫,其中一艘正朝将离他们的方向驶来。
琴声渐近,轻快的旋律让人有着令人忘记一切忧愁的魔力。
《忘忧曲》!
将离秀眉微蹙,那琴声中的宽慰与安抚让她趋于宁静,同时也让她困惑。难道,是叶临?
唇角微抿,抬眼望了望天空,春日的阳光有些单薄,在眼前虚幻出一片金色的细碎光影。
忘忧?她如何能忘忧?转过头来深吸了口气,然后伸手一抛,打了结的红色丝绸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挂在了一枝不高不低的枝桠上。
转眼,距她上次在此地许愿竟然已经过了两个多月,而她,也有两个多月没有听到《忘忧曲》了!
“挂住了!挂住了!”莺莺高兴地说道。
“对呀,挂住了。”将离说完转头望向明镜湖,此时画舫已经快接近湖岸。船身慢慢摆过来,只见一锦衣华服的男子正端坐在船头随心弹奏。
是他!
穆子勖!
将离万万没有想到,此人竟然是穆子勖!
遥远的,穆子勖朝惊讶的将离颌首致意,不过手上却依旧勾抹复挑,弹奏着曲子。隔了三丈的距离,将离却依然可以看到他脸上慵懒闲适的笑意。正在她疑惑穆子勖要干什么之时,只见一个小厮急忙下船朝他们所在跑来。
就在小厮快要到将离跟前时,卫鄯突然抱剑侧身半挡在将离面前,神色冷峻,一下子就挡住了小厮的去路。
小厮倒没有任何不满,而是就地止步,随后恭敬地对卫鄯行了一礼,说道:“卫统领,我家王爷请锦夫人上船小叙。”
卫鄯冷冰冰地回道:“抱歉,请转告你家王爷,我家夫人身子不适,不敢冲撞王爷尊驾。”
“正是听闻锦夫人身子不适,我家王爷这才想要慰问,而且,王爷请的是锦夫人,去不去,恐怕还轮不到卫统领拿主意吧?”小厮笑道,却毫不退让,继而转向卫鄯身后的将离说道:“锦夫人,王爷只是想请您到船头叙叙旧而已。”
将离凝眉,这一曲,还有这架势,看来,穆子勖是非要她去不可了?
“那就请小哥带路吧。”将离淡淡说道。
“夫人。”卫鄯侧头回望将离,声音冷酷至极,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昭王殿下一番好意,我区区妇人又怎能不知进退?”将离的眼神里分明写着:难道你能对抗昭王殿下命令?
卫鄯被她的冷眼摄住,眉头一皱,终是侧身让开了路。
“夫人,请——”小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离便朝着画舫走了过去。
卫鄯抱剑正待跟上,小厮却突然回转身来说道:“对不起卫统领,我家王爷只邀请了锦夫人一人。难道卫统领是担心青天白日的我家王爷将夫人吃了不成?”
将离见状,回身道:“你不用紧张,我只是与昭王殿下在船上说几句话而已,光天化日之下,想必殿下也不能做什么。另外,你若是怕我跑了,留阳观在这里一起等候如何?”
“师父!”阳观急忙喊道,面上有些担忧。
“阳观,师父不会抛下你的,你在这儿等着师父,师父去去就回。”将离朝阳观略微颌首,眼中是不容拒绝的坚持和肯定。阳观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卫鄯闻言,望向眼前的船,然后才点了点头。将离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跟着小厮上了船。
湖面上风有些大,吹得画舫有些许摇晃,将离不禁觉得脚下空荡荡的,有些眩晕。突然,心莫名地一紧,周身的血似乎逆行了一般,一股燥热涌起!她诧然抬头朝船舱望去,却只能看到不断晃动的珠帘……
只片刻,将离强压住心头的疑惑,敛了神色,转身慢步走到穆子勖跟前,然后欠身行了一礼。
“参见王爷。”
将离暗自警戒,对于穆子勖她不知道的太多,不得不小心谨慎!何况,今日他弹奏这《忘忧曲》又是为哪般?
穆子勖却不看她,而是继续抚弄琴弦,唇角溢出一声讥笑:“你就不能放松些听本王弹琴么?”
将离却仍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穆子勖轻笑出声,抬眼望了她一眼,然后道:“免礼,请坐。”随后手一压,将颤动的琴弦按住,然后勾起唇角说道“昔日汝三奏此曲,而今本王还之一曲,以此为报如何?”
将离错愕,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的肤色已是近乎透明的白,眼睛下面也有淡淡的青黛色。看来双生毒已经入了骨髓,只不过应当是被其他药物强行将症状压了下去而已。然而便是如此,他依旧唇角微勾,眼角微挑,黑色深邃的眸中流转点点波光,勾勒出说不尽的风流魅惑。果然,这个人就是死,也是一只妖孽!
先前她便从琴声中听出了宽慰安抚的暖意,是以误认为是叶临,以至于后来看到穆子勖时才会如此惊讶,不知道他究竟何意,现在看来,他的目的似乎真像他说的那般简单,投桃报李而已。
不过,她还是不能够确定,只听她试探道:“王爷莫不是又要将我当成宁王妃的替身?”
“替身?呵呵!”穆子勖哂笑,直视她道:“你又何尝没把本王当作替身?《忘忧曲》?半夏,你究竟想让谁忘忧?”
穆子勖眸光深邃,带着了然的探试。
风吹过,舱门的珠帘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将离下意识地用余光扫过去,却只能看到斑斓模糊的色彩在风中摇晃,这一刻,她的心莫名地有些疼痛。穆子勖将她当作南宫宁倾诉衷肠,而她又何尝不是把他当作了另外一个人,若不然,她又怎会弹奏《忘忧曲》……
低眉敛目,唇角扯出一抹无可挑剔的笑容,过了片刻,终抬眸问道:“既如此,半夏可以将这当作王爷对我的歉意吗?”
闻言,穆子勖勾起的唇角彻底绽放,宛如一朵优昙花,带着清爽迷人的香气。这一笑,算是默认了将离的说法。
将离受他感染也不由得扬起一抹浅笑。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同穆子勖对坐相谈,而且还是如此平心静气,甚至于还有几分老友会面的意味。今日这一曲忘忧,无论如何,她还是有几分感动。
不过,这也使得她的疑问更深一重,抑或说,她的答案更明朗一分。所以,她又开口道:“只是王爷,你我之间可不是如此简单便可以一笔勾销的!”唇角间依旧是和煦浅笑,只是眼中多了几分探寻与意味深长。这个男人,或许才是操控一切的那个!
穆子勖却只是淡淡一笑,轻叹道:“你的确是他的烟火,然而,他却不是你的太阳……”
将离心里的疑问此刻更是确定了几分。从她接触的事情来看,穆子邺对他而言似乎有着眸中特殊的意义。联想起莳花馆时这个男人将她当作宁儿的替身诉说衷肠,难道当时他口中的那个人是……!
只是,她唯有一点不明白。
“既然王爷如此喜欢南宫宁,为何还将我送去王府让她伤心?”
“还记得琴面上的那朵白山茶吗?那可是本王特意送给她的礼物。表达的不是本王的心声,而是她的。”
白色山茶,关于爱情的质问——你怎能轻视我的爱情?原来,是代南宫宁责问穆子邺的!穆子勖,他究竟是有多了解那两人!
“本王提醒过你的。宁儿与邺都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你,是斗不过他们的。他们会利用所有的东西,包括爱与恨,所以你的孩子注定会成为牺牲品。只是,我却是有些惭愧的……”最后几句,更像是呢喃,话刚出口,便被风吹散。
听到孩子,将离心里还是免不得一疼。果然,她的怀疑并不错,一切幕后推手其实是他……云开雾散,这一切从这个男人的口中云淡风轻地说出,露出扑朔迷离的真相,解释了莳花馆的相拥倾诉,解释了那一日在宫中的故事,也解释了他眉间的忧色。只是,这一切,却是牺牲了她,更甚至牺牲了她的孩子!
将离眼中厉色一扫而过,随后是海潮般翻滚的汹涌波涛。
须臾,却听见穆子勖又道:“半夏,若是早些遇见你,或许,本王也会喜欢你也不一定,呵呵……”
他的目光真挚而纯净,正如当日莳花馆时她弹琴演奏时无意捕捉到的一般,无关乎风月,只是一如熏炉里袅袅升腾的轻烟,一如那三支《忘忧曲》,在给他带来这二十多年寂寞灵魂黑暗里难得的安宁与静谧之后,他的感谢。
须臾,将离莞尔一笑,海潮褪去,一时间云开雾散。
前尘往事俱往,命运将她推下苦海,可会有一天将她渡到幸福的彼岸?
只见她伸手捡起两个茶杯,然后拎起茶壶便斟了两盏茶,随后将其中一杯推到穆子勖面前说道:“当得起王爷的喜欢,半夏很是高兴。只是喜欢终不是爱,我已经知道王爷最爱的是谁。这一杯茶,权且当作对王爷在莳花馆时庇护将离的谢礼。”
“你果然聪明过人。”
将离颌首。穆子勖是习武之人,当初他那一脚分明拿捏正好,踢断她两根肋骨,换她安然在莳花馆呆了半月。现在想来,他应该早就知晓了她的身份。
“这,可是君山银针呀!”穆子勖吹了吹杯中的茶末,将离袖中手一紧,不动声色地等着他喝下去。
这时,却见穆子勖的手突然转了一个方向!他白皙的手指夹着玉杯,然后,微微一倾,橙黄清亮的晶莹液体便低低地绕着桌案前倾倒了一地!最后一滴挂在茶盏上的,如同那春日里沐浴在暖日下初生绿芽嫩草上饱满的露珠!
将离抬头紧盯眼前之人,眸中满是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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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咯!期末压死我了,终于解放了,不过迎来了更为残酷的黑色七月……呜呜,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