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一声低沉含怒的男声响起,众人再次呆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妾身不慎失手将王妃推入湖中,请王爷责罚妾身!”将离慌忙拜倒在地,惶恐不安。
阳观正要说什么,却被将离扯住了衣袖。
穆子邺微蹙眉头,这是多日来将离第一次主动在他面前称妾,主动给他请安跪礼。这其中,必有蹊跷!心里百转千回却也只是一瞬,随即他一个眼色,身旁的护卫便立即扑进湖中救人去了。
“莺莺,你来告诉本王究竟是怎么回事!”略带愠怒的声音,带着巍巍山岳般不可撼动的力量,彰显出瑞安王对宁王妃的情意。将离的嘴角却噙着一丝冷笑,若真是有情,又何必耽搁这么久才救人?他怕早已知悉了南宫宁的所作所为,这般也不过是警告罢!
“回王爷,是……是阳观推的王妃……”莺莺最终还是将阳观说了出来。
“阳观小孩心性不懂事,请王爷不要责罚他!”将离赶紧辩解道,头埋得愈发低,削瘦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似一朵轻颤的芍药,仿佛下一瞬便会被风吹折般。
阳观的脸上露出害怕怯懦的表情,显然已经被穆子邺的气势吓到,一时怔怔说不出话,哪有先前半分硬气。
穆子邺眼神胶着在身前的女子身上,似乎要将她看出一个洞来。她是如此的瘦,可是那背脊却隐隐透着宁折不弯的气势,浑身更是散发着凛冽的寒意!她竟然自甘唤作妾,只为扮这一场戏,只为让宁儿再次遭受冰冷湖水没顶的滋味,只为提醒宁儿欠着她孩子的命!
“王爷,王妃晕过去了!”服侍王妃的侍女突然喊道,众人这才注意到王妃已经被救上岸来。
穆子邺这才转头瞅了一眼侍女怀中奄奄一息的南宫宁,随即沉声道:“还不赶紧将王妃送往迎风阁伺候!”
丫鬟婆子们早已吓得腿软,哪里见过温润的王爷这般发怒,慌忙抬了南宫宁退下去。
“还有,你——”穆子邺指着将离冷声道:“稚儿无知,但你管束不严,当罚。罚扣三个月供奉,着听雨阁禁闭!”
“是!”将离低头领命,身体匍匐在地。
穆子邺说罢拂袖而去!落水声让他厌恶,而扑腾的挣扎声更让他怒,因为当日,她便是一直被宁儿压在身下,连透气的机会都不曾有!所以,他陪着她演这一出,直到她说出缘由后才下令救人,为的就是让这冷水好好洗洗他骄纵的王妃!
将离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感觉一阵冷风刮起额前的几许青丝,夹着怒意。心里不禁疑惑,这人先前冷眼看南宫宁在水中挣扎都不曾发怒,现在又是为何?再抬头,只看见一行人迅速地消失在廊桥水榭之后。
“师父,我们关禁闭去吧!”阳观兴奋地喊道,面上早已没了先前的怯懦,反倒神采奕奕,眸中透着狡黠,看那样子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
将离偏头看他,眼中腾起几许笑意,然后摸了摸阳观的头,道:“嗯,好徒儿。”
莺莺早已是目瞪口呆,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怔在了原地。
“离姐姐,你们是……是故意的?”
“谁叫那个女人天天来打扰师父!哼!”阳观扭头做了个鬼脸便拉着将离朝前走去。将离也不解释,只跟着阳观走去。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步子轻快,完全将呆住的莺莺丢在了原地。
这一夜,听雨阁的两人睡得极安稳。
这一夜,迎风阁的床榻上的女子咳嗽不停。
这一夜,穆子邺负手遥望王宫方向,心里浮现的却是那女子跪在自己身前坚毅的身形。
第二日,将离被关了禁闭,却淡然从容地和阳观在院中懒懒地晒着太阳、小憩。
日光单薄,流云浮动。将离替熟睡的阳观拉了拉薄毯,风掠过她的发梢,听雨阁四周的竹叶奏起沙沙的歌声。只见她仰头眯眼看向那轮半掩在云中的日,半晌,突然喃喃道:“起风了……”
第二日,宁王妃一病不起,咳嗽越发严重,甚至还咳出了血。大夫来了一位又一位,直到门槛都踏破了也仍未见好转。
“滚!什么庸医!”南宫宁身边新进的丫头怒斥道,那大夫赶紧狼狈地抱着药箱逃离而去。
“这都是今日第八个大夫了!”丫头跺脚道,手中的帕子都快绞碎了。“对,还有御医!去求王爷!”只见她兴奋地拍了下手,当即脚步生风地朝书房走去。
第二日,一道圣旨惊破了云城三月来的宁静!圣上龙体违和,下旨恢复瑞安王封号,并着其代表圣驾主持一年一度的祈雨节!
一石惊起千层浪,失势已久的瑞安王再次登上南风国的朝堂,一时朝野震惊,议论纷纷,而先前已经站好队支持其他世子的人更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一招错满盘输!天下百姓只叹瑞安王爷复出苍生有福,而宦海沉浮中人皆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喜悦同警戒并存的云城一时之间显得诡异无比!
而最后事实证明,这的确不是一个平常的祈雨节!这一年下的不是雨,而是漫天的鲜血!
南风开运二十四年三月十二日——祈雨节,昭王穆子勖与王后齐璇意图不轨,大逆不道,于瑞安王率众臣于京郊祭天之机逼宫,封锁云城,意欲弑君夺权。瑞安王悍勇,引王府亲兵三千破城闯宫救天子!后御林军临阵反戈,在瑞安王与丞相蔡知昇的共同带领下,当场将昭王穆子勖乱枪刺死,史称“祈雨兵变”!王后齐璇被废,赐死。御史大夫齐铭与昭王密谋勾结,谋权篡位罪不容诛!南风王立即下令将齐氏满门抄斩,齐氏一族数名官员贪污腐败证据确凿,通通收监入狱,等候审判!
与此同时,南风王自动退位,传位于瑞安王穆子邺,自居太上皇位。
同年三月十七日,瑞安王穆子邺即位,南风国迎来了历史上的千古一帝!
最终,一场血流成河厮杀惨烈的逼宫、一场轰轰烈烈的新王登基、一场惊人的门阀世家倒闭事件,落到史官手中也不过寥寥几笔,让人无法从字里行间看出当日的背叛、爱恨、情仇、权势、荣耀、屈辱、血腥……
而这时候的将离还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发生,将会对她今后的人生产生何等影响。她只是悠然地在听雨阁中等待,等着万事俱备所欠之东风……
果然,来了。
十一日傍晚,穆子邺派张总管请将离去迎风阁替南宫宁诊脉治病。将离面色有些冷淡,却还是去了。
第二日便是祈雨节,多事之秋,穆子邺当然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去王宫请御医,自然这治病的重任便落到了将离头上。听雨阁四周的竹林阵法暗器密布,将离可不认为自己能够闯过去,不过迎风阁嘛……
昨日她故意让阳观将南宫宁推下水,南宫宁身子骨弱,再加上大病初愈,再次落水定然吃不消,更何况当时阳观在推她的时候还做了手脚,下了药。
她故意做出一副对南宫宁憎恶讨厌的模样,同阳观在莺莺面前更是接着将戏唱下去,只是为了穆子邺更放心她去迎风阁而已。穆子邺既然能够顺从王后旨意将计就计,她又何妨明着做戏叫他察觉,实则戏中有戏,暗度陈仓呢!
十一日晚,由于南宫宁病情反复,将离“不得已”留宿迎风阁,守在南宫宁榻前观察。
子夜时分,南宫宁的咳嗽声终于停了下来,人也慢慢睡了过去。将离以手支颐坐在桌旁,也有了迷迷糊糊的睡意。
迷蒙中,将离感觉有谁往自己的身上罩了狐裘,她本就睡眠浅,立即清醒了几分。不过却没有睁眼,而是继续装睡,因为她闻到了独属于穆子邺那清绝华贵的气息。
她没有想到,这么晚了穆子邺居然还会过来。而他的手,竟然没有从狐裘上拿开,而是握在那里,将离甚至能感觉到他定在毫尖上那具有极强穿透力的目光!
她一直以畏寒为由随身携带狐裘,其实这个天已经根本用不着披狐裘,何况南风地暖。只是她知道,若非如此,她定然带不走这狐裘。若是突然有一日她穿上狐裘或者带上个包袱,岂不是将自己的意图暴露,所以,她必须把这不合理的事变成一种大家都不会在意的习惯!三个月的筹划,她热一些又何妨!但求万无一失!
难道,穆子邺察觉到什么了?将离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半晌,穆子邺放开了手,目光却转而在将离脸上逡巡起来。将离本想着穆子邺应该会赶紧离开,因此才装睡,若是可以,她真的一眼都不想见到这个人,所以,她不睁眼。只是现在倒好,这个人完全没有走的意思。
即使闭着眼,她依然能感到落在自己脸上目光是那般的深邃,仿若那瀛海最深处的浸骨寒凉的海水,又湿又咸,催人心疼;然而,却又似那在暗处涌动的偌大漩涡,仿佛要将你整个人都生生吸进去……
这一刻,她突然很想扭头避过!
只是,既然装睡,又怎能半途醒来,醒来又该怎么做?暴怒,或是冷漠?
唇上突然印下一抹冰凉,略微润湿,天山雪莲般的香气扑面而来。却只是浅尝辄止,迅速地抽离而去,似乎怕惊扰了梦中之人一般。来去不过一瞬,直教人觉得这就是一场梦。
将离一怔,僵在原地,心跳骤然加速,不知是怒还是什么……霍然睁眼,那人却已经绕过屏风,只能看到一方月牙白的袍角消失在前方……
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