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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后,放心,你死了儿臣会陪你一起死的,还有,蔡相。”

  王后的眼睛突然睁得老大,眼中闪过几许慌乱,随即便被阴狠之色取而代之。“不!不会!”她说完便转身朝大殿走去,纵然背脊挺得笔直,脚步却依旧有些踉跄。穆子勖看着那道似坚挺却纤弱的背影,冷笑道:“果真是情深……”手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咯咯作响。

  半晌,他回头看向广场。

  抬步,迈腿。

  穆子勖一阶一阶漫步走下,纵然斜风密雨,白玉阶上的他依旧从容淡然,儒雅风流,而他的目光,永远只落在那马上不断挥舞着长枪的人身上。

  雨急落,风狂起!

  鲜血在广场上汇流成河,聚成红色的汪洋。

  隔着重重雨帘,他看见他长枪一指,在暴雨中有如神祗!

  犹记得儿时自己同他跟随着太尉学习武艺的情景,那时长枪比他的个子都还高,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将长枪练习。

  穆子勖抬了抬手,揩干净嘴角的血迹,唇角绽出温润的笑意,继续抬步迈向玉阶。

  一步一步,他离他越来越近。

  还记得由于母后和静妃的关系,他们之间也没有多少言语,只是,他们都互相视对方为对手,独一无二的对手。于是,两个人的比试每次都不是点到为止,而是头破血流。只是,打完之后却觉得很酣畅淋漓。那时候,两个同被母亲诅咒的孩子私下里虽然没有说破,却是惺惺相惜。

  一只利箭突然破空而来,直射穆子勖心口!却堪堪在他心口处拐了过去,看来只是警告。

  好箭法!

  还记得宁儿日日为他苦练骑射,而他却对宁儿无意,正如宁儿对自己无意一般。这世间能得一人如此一心一意待自己何其有幸?何况是帝王?于是,才有了自己求娶宁儿这一出。十年情谊,他又怎肯宁儿在自己这个风流暴戾的亲王身上耗尽下半生,所以,宁儿如愿以偿。只是,没有料到宁儿竟然为了悔婚不惜自残嫁祸自己……

  血顺着穆子勖唇角、衣袍缓缓流淌,被雨水冲刷下去,映在白玉阶上,晕染出温柔的粉色。

  是,粉色。

  一如那日静妃躺在湖里晕开的粉色一般。

  那日自己躲在山石之后,亲眼看到母后与蔡相缠绵,同时也看到了他将静妃推下湖嫁祸给母后的全过程!

  欣赏他的狠辣,因为自己无数次地想将母后推下湖,却一直鼓不起勇气!喜欢他的机智,在那种情况下还能迅速地洞悉静妃的意图,并且做出最有利的判断!

  从那一刻自己便知,他将是这个国家独一无二的王!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彻彻底底成为他的对手,将他锻造成最锋利的宝剑!

  而现在,他俨然已经成为当之无愧的王。

  “扑通”一声,穆子勖叩跪在地。他终于走完了这漫长的白玉阶,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一叩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毒,已经攻心。

  四周的士兵投来惊诧的目光,似乎不明白昭王殿下为什么要执意下来,还被自己的士兵误伤了几箭!

  穆子邺勒紧缰绳看着穆子勖,眸子如浩瀚的深海一般,辨不出一丝光亮及波动。

  穆子勖勾起唇角,果然,他什么都知道。果然,他什么都会利用,包括所有的爱憎。不过,自己甘愿。

  最后,他张了张嘴。

  大雨滂沱,砸在身上如有雷霆万钧之重!穆子勖身子一侧便倒在了雨中,咽气。

  穆子邺看着倒下的穆子勖,眼中一道微光闪过,瞬间湮灭踪迹。随即,他冷声宣布道:“昭王谋害王上,证据确凿,现,就地伏法!”

  “杀!杀!”士兵立即高呼道。

  “杀!”穆子邺一瞪马身,纵身飞上了白玉阶。呼呼的风声和轰鸣的雨打声在耳边逛过,他却只听到穆子勖最后用唇语说出的那句话——只有一个字的话——王。

  穆子邺的思绪突然回到两日前他潜进宫中给父王送药的情景。当时父王在喝了解药之后整张脸立即呈现出青紫色,一看便是中毒的迹象。他这才想起将离说过,这解药采取的是以毒攻毒的方法,若是心头血已经被取走了,这解药,便是毒药!

  他先前还以为是王后提前下手,后来在父王的枕头下发现小瓷瓶之后才明白过来,这是父王给大哥留的解药!父王一直都知道下毒的是大哥!

  那一刻他便知悉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一切,都是父王和大哥设的局,为了扳倒齐氏,清除外戚势力,利用叛变逼宫将门阀势力一网打尽的局!而大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

  “围殿!”穆子邺手一招,士兵们立即将朝阳殿团团围住,将王后的人马如包饺子一般圈起。穆子邺大步走进殿中,一身杀伐气势将两旁持戢的士兵吓得纷纷后退。

  殿中跪着的大朝官员,三公九卿,这些当中有他授意称病的,自然也有王后的人马。

  穆子邺从容淡定地朝前走去,每走一步便有官员多一分冷汗。

  “大胆!你竟然私自带兵闯宫,该当何罪!来人,将瑞安王押下去!”王后怒吼道,侍卫立即涌了过来。

  “本王忧心父王,何来闯宫一说?”穆子邺冷眼一扫,那些侍卫立即后退,穆子邺满意地笑笑,然而笑意却如同雪峰上的寒冰,冷意决然,只听他道:“倒是王后,谋权篡位,其罪当诛!来人,速将王后拿下!”

  “谁敢!本宫有王上遗诏!”王后从袖中掏出圣旨,高举出来!

  “遗诏?”穆子邺讥笑一声,随即声音一冷,下令道:“来人,将王后押下去!”

  “你凭什么扣押本宫!本宫手上有王上遗诏!各位大臣,你们乃国之肱骨,难道要看这小人篡国不成!难道,要违抗先王遗旨不成!蔡相,你作为一国丞相三公之首,你来说!”王后偏头望向下首的丞相蔡知昇。

  蔡知昇闻言站起身来,直视王后,然后转身对着穆子邺深深鞠躬行礼。王后的脸上立即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嘴唇不断地颤抖着。

  “王后祸国殃民,谋害我王,意图逼宫夺权,罪孽深重难辞其咎!请瑞安王代我王将其绳之以法!”蔡相义正词严地说道。王后身子一震,眼中全是绝望!

  “蔡相,你……你……”千言万语哽在喉头说不出,王后如遭雷击,半晌反应不过来。

  “噗!”一口鲜血从王后口中喷出,王后颓然地倒在地上,嘴巴努力地开阖,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使劲地抠着红毯,身体不断痉挛,眼神直直地看向蔡知昇。

  这毒,他是什么时候下的……

  这就是她爱的人,爱了几十年的人,爱得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人……最后,竟然是他的一杯毒酒,封了自己的喉,焚了自己的心……

  还记得那一年杏花烂漫,她的风筝落到了他家墙头,年幼的他为了保护那个风筝,甘愿被其他的兄弟拳打脚踢欺负,还是她前去救了他一命。后来她才知道,隔壁丞相府有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少爷。他是女奴的儿子,却天资聪颖,而她,是高贵的小姐。看上去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却因为一个风筝,从此开启了一段纠缠的人生。

  她是没有自由的金丝雀,而他,却夜夜在隔壁吹埙,只为排遣她无尽的寂寞。

  十五岁那一年,他被兄弟迫害,失踪。

  十五岁那一年,选妃,从此,她注定一生孤独。

  曾经彼此温暖的两个人,最终没有告别便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她恨王上,恨他因为要笼络自己的家族便封她为后,恨他贪恋自己的美色,恨他拆了自己的姻缘,恨他禁锢了自己的自由让自己没有机会出去寻找那个少年!

  然而,上天终究仁慈了一回。七年后,她再次遇见他!

  他说:“我回来了。”

  他说:“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他说:“不惜一切。”

  她说:“好,我帮你。”

  从此,她走上助他平步青云的道路,直到他成为一国丞相!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他,果然不惜一切,包括,她。

  猩红的血迹从王后的口中不断涌出,所有的质问都再也问不出……

  那一年的杏花,纷纷扬扬,如果早知今日,她是否还会提着裙裾,去寻找那只风筝?

  眼皮渐渐沉重无力,齐璇极力伸出手去,她仿佛看见漫天的杏花花瓣飞舞着,伸手去接,却,什么也抓不住……

  “王后畏罪自杀,请瑞安王定夺!”蔡知昇立即俯首跪在穆子邺身前。四周的官员面色犹疑不定,纷纷看向王后手中的遗诏。

  “王后是否为人陷害还不得而知,王上遗诏在此,难道王爷要弃而不顾?”御史大夫齐铭冷声质问。

  随后立即有官员附和,纷纷要求宣读遗诏。

  穆子邺冷笑一声,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再看了一眼蔡知昇。这老狐狸,竟然临阵倒戈,这么快便意识到不对劲,而堂下这些人,连大哥已经死了都不知道。遗诏?人都没了,他如何称王!何况……

  只见他抬头朝内殿看去。

  “本王还没死!何来遗诏!”一声呵斥从帘外传来,只见一身明黄色的南风王被侍卫们抬入殿中。

  一切,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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