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圣谕——”门外突然响起尖锐而高亢的声音。
将离闭眼深吸一口气,知道该来的已经来了。她起身出门,走到大堂中俯首跪下,道:“余容在,叩请我王圣谕。”
“王上圣谕,诏令余容公主即刻回宫,不得有误,钦此。”宣读的太监手一招,身后的一排宫女太监便端着玉盘鱼贯而入,玉盘里或是衣料,或是步摇发钗等首饰,五彩斑斓、华丽明艳,甚是夺目。
几个宫女上前来行礼道:“拜见公主殿下,奴婢来为公主殿下梳洗装扮。”
一番折腾下来,将离都快认不出镜中的自己了。云鬓高悬,插着一支以黄金屈曲而成的蝴蝶形步摇,缀以珠玉翡翠,晶莹辉耀,与钗细相混杂,动则轻摇作响。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延颈秀项,芳泽无加。一身锦色云纹罗衣飘摇,裙裾窸窣,高贵美艳得不可方物。
最后,将离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出了院子,来到正门口。只见寺门外的中央空地上停着一架四匹骏马拉着的玉辇,玉辇两侧旌旗对对,在风中猎猎作响,甲仗森森,显露出王室威严。
在一片山呼声中,将离抬步上了玉辇。这一步迈出便意味着——从此,她只是公主余容。
坐在玉辇上,将离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许是头上的发髻太沉了,许是这些事都太突然。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吵嚷不休。
李嬷嬷随侍在车内,抬手掀起车帘一角向外看去,只见仪仗两侧拦着密密麻麻的百姓,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争相往车内看,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却还是蜂拥而上,追赶着马车前行。
“看来老百姓们都想一睹公主玉容呢!”
将离哑然失笑,昨日她还在街上听他们聚会说书,今日却坐在了这高不可攀、尊贵无比的玉辇上。她还是她,只不过冠上了公主的名号,却是天差地别的待遇。将离默默无闻,可以隐匿百姓当中;而余容,却是风口浪尖的人物,足以勾起他们的好奇,受到他们的热切关注……
终究,是不一样了。
玉辇就这般被人们一路拥簇前行,将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唯一清楚的便是,前路,不是她的归宿。
此时街道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整个安稽城的人似乎全来了,竟隐隐有万人空巷之感。
这几日争论最大的便是南风王出访东启与余容公主联姻一事,而昨日又出了定南王私自放走余容公主而入狱的事,是以一下子加深了人们对于这个养病公主的好奇。再加上十六年前公主出生时满城芍药花开的神奇景象,也无怪乎百姓们如此关注。如今公主被王上大张旗鼓地迎回王宫,人们自然想要趁机一睹公主尊容。
若非禁卫军准备充分,严阵以待,只怕玉辇寸步难行!
街道如此拥挤,哪怕是身形纤巧的人想要穿过都万分困难,更遑论牵着马的烈翊远。烈府位于城南,而烈翊远从北门回来,若要去烈府,势必要经过中央大街,所以此时他正巧被堵在了人群中。
人群异常兴奋,而他位于嘈杂的人群中岿然不动,面容冷酷,犹如一座冰山,显得格格不入。
他万万没有想到阿离竟然会对他用迷药!
当部下将他叫醒后,他只看到了地上碎成几截的玉簪,却再也见不到她的身影。那一刻,他彻底绝望,而自己的心也和那玉簪一般,完全碎裂!
被所爱的人设计抛弃,这种滋味……他该笑自己傻还是痴?她若不愿,为何要欺骗他,为何要让他抱有希望,然后再狠狠地打破一切!她分明可以从一开始就拒绝!为何如此残忍!
他在亭子中站了许久,却还是等不回他的阿离。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她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以为自己能够恨她,可是却还是狠不下心来。最终,他探查出马蹄的方向是往安稽城中来的,于是他又回了城。此刻的他如行尸走肉般,思绪混沌,被别人挤来挤去也浑不自知,只希望赶紧回到烈府,然后发动无影阁寻到她。他只想要一个理由,为何给了他希望却又再次将他抛弃的理由!难道他便是可以让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
仪仗的队伍逐渐朝这头走来,玉辇也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人群开始欢呼、沸腾!整个中央大街如同一锅煮沸的开水,又似熊熊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火星爆裂的火堆!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烈翊远也不由得抬起头来,朝出现在视线里的玉辇看去。
这轿中便是神秘的余容公主,穆子邺要娶的人?不过,这与他何干?他只想要他的阿离,不管他的阿离是什么身份,哪怕是亡国的苗疆后人他也不介意,他只要她!
只是……
烈翊远苦涩地看着玉辇驶过去,沉重地叹了口气。他却不知道,此时坐在玉辇中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爱人。
……
宫殿深深,阳光被挡在了厚重的窗格外面,暮春的暖意也无法烤热殿中冰凉得透出寒意的地板。聒噪的虫子早已被宫人们清理干净,使宫殿越发显得清冷幽寂。
“不想十五年后,老奴还能回到这里……”李嬷嬷抬头扫了一圈空旷幽寂的大殿,不禁感慨道。
“嬷嬷,这里是?”
“这芙蓉殿是你娘亲以前的寝殿。”李嬷嬷环顾四周,眼里一片哀戚。十五年了,这里居然还是老样子,只是再不见那张淡漠的倾城容颜。物是人非,她从小伺候的公主早已香消玉殒。
将离打量着这方天地,心里不由得疑惑。按说名义上娘亲已经逝去了十六年之久,这宫殿若非赏赐给别人,也该是破败不堪才是,却不想是一片崭新,应有尽有。她突然想起离开朔历城的前两天听到无影阁的那些汇报,看来楚遽柯真的将这宫殿扩修翻新了!
难不成,楚遽柯早就料到她会回到这里?不对,她是公主,怎能入住后宫,未出宫的皇子和公主的宫殿应该在另一面,又怎能将她安排至此!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秘辛?
想到这里将离又觉得有些好笑,还想这些没有的干嘛,人死如灯灭,过去的已经过去,娘亲都不在了,再探究这些有何意义?抬眼望去,心里微微淌过一阵暖流。这便是娘亲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那铜镜,曾映着娘亲的容颜;那床榻,曾听过娘亲的辗转;那栏杆,曾触过母亲的玉手;那地板,曽吻过娘亲的纤足……
“公主,你便是在这张榻上降生的呀!”
宽阔的床榻上,那鹅黄轻柔的华丽锦缎,透着莹莹的光芒,摸在手里只觉松软柔和。脑海里想象着娘亲坐在上面,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轻轻抚摸肚子里的自己的画面。
“嬷嬷,娘亲她为什么如此怨恨父王呢?”小时候,每当她提及关于父王的事时,娘亲便会沉默不语,她不知道母亲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恩怨纠葛。
“唉……说是怨,也不尽然,若只是怨,也不该是这般模样了……”
“嬷嬷?”将离抬眸看着李嬷嬷,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上了痕迹,韶华不再,容颜已老。想当年李嬷嬷却也是娘亲手下的一品女官,只是这十五年,竟然甘愿在千悯寺守护她那余容公主的虚名。
“苗疆被灭,你娘亲作为亡国的公主,怎能不恨?只是,天意弄人呀……”思绪翩跹,仿佛又看到了公主淡漠疏离的坐在床榻前,不发一言,整个人就像一只失了灵魂的木偶一样,只是安静的吃饭、睡觉,如果不是偶尔抬手抚摸一下腹部,透出一丝慈爱温情的话,她几乎要怀疑公主已经死去了。
她想到那个坐在殿外,同样沉默得仿佛一尊雕塑、面如冠玉的男子。那个被称为东启王的人,他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坐着,但她知道他是在等,等公主走出内殿,等公主对他展颜微笑。可是,公主是不会出来的,公主选择了以这种方式惩罚他。
一开始便错了,之后的种种,不过是互相折磨罢了。他先夺了她的魂,再毁了她的家,灭了她的国,她仓惶逃离终于守得一方安隅过日将他忘却时,他却又把她迎进了这个可怕的囚笼……
“这王宫,赋予了你娘亲最高贵的身份,公主、娘娘,可是,却带不来幸福。当年,还害得公主差点失去你,所以公主她不愿再让你深受其害。可是,小公主你却还是回来了……你父王的爱,禁锢了公主一生,现在,竟连你也牵扯了进来……”
“嬷嬷,也许,这便是命吧。”将离淡淡的说道,望着这寒意侵人的深宫大殿,有太多的事情是她无法掌控的。
“唉……”李嬷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或许吧,命不由人呀!
两人沉默不语,心情都分外沉重。
“嬷嬷,这宫中药材不少,你是否可以帮我弄一些来?”将离突然开口道。她得有所准备,做好最坏的打算才是。
“老奴也不知,不过可以一试。”
听到李嬷嬷如此回答,将离只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写了一张单子,尽人事听天命,反正她已经努力了。她将写好的单子递给李嬷嬷说道:“反正宫人们还要布置一二,你便趁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弄到,这些都是极其普通的药材,太医院应该不会为难你,不过若是不能就算了。”
“好,老奴现在就去办。”李嬷嬷毕竟是一品女官,算是宫中老人了,自然知道路子。
李嬷嬷走后,将离又将殿中几个当值的小宫女都打发到了殿外。她极度需要静一静,从亭子中回来后,她一直没有时间好好回顾今日发生的一切,不知道,现在他怎样了?
偌大的宫殿一下子就显得空荡荡的,将离独自一个人坐在榻上,思绪飘忽。
正神游物外间,一双金线和红线织成的六合靴就出现在了眼前,往上,是黑色织有华虫纹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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