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嘉山。东启幽城以西五十里外的一座大山,迎亲队伍一路慢行,这天正好走到这里。
两日来,将离和阳观的作息全在马车里,两人都在心里期盼赶紧到达南风国境内,这样就可以住进行宫或驿站,否则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还没到云城王宫骨头就先散架了。
不过将离也憋得住闷,只和阳观安静的呆在马车里。停车整顿时南宫翔来请她出去和穆子邺一起用膳她也不去,只推说身体不适。
但今日狂风大作,一时之间天色剧变,飞砂走石、扬尘滚滚,劲风吹得人站立不住。整支队伍只好停顿不前,侍卫们在指挥下迅捷地搭起了帐篷。
将离正和阳观在帐中煮茶,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呵斥的声音。
“快传军医来!”
不一会儿,又听见南宫翔厉声道:“这到底是什么症状!”
一时间除了风雨之声外,还夹着南宫翔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一些人的诺诺的应答声。想来是穆子邺生病了,除了他,还有谁能让南宫翔如此紧张。
帐门突然掀开,只见南宫翔突然冲了进来,直接跪地不起,说道:“参见公主殿下!属下有一事相求!”虽然将离还未正式与穆子邺行嫁娶之礼,但随行的南宫翔等人都已把她当作主母对待。
“什么事?”将离一脸淡漠。除非万不得已,她是极其不想和穆子邺碰面的,不过南宫翔神色冷峻,眼里是掩不住焦急,不是事关重大,他也不会贸然无礼、不经通传就擅自的闯入自己的帐中。
“王上突然高热不退、神志不清,还请公主前去探望!”南宫翔自然知晓将离的医术,当初老南风王中的毒就是她给解的,如今随行的军医束手无策,他自己也无计可施,所以只能想到她了!
将离缄口不言,不置可否。
“求公主移驾!”南宫翔紧盯着将离,已是恳求的语气。
将离冷冷地扫了南宫翔一眼,冷笑道:“我为何要救他?我巴不得他死!”她毫无顾忌地吐出恶毒的言语,眼中也是毫不掩饰的嗜血光芒。
“素锦,就当作为朋友,你可否看在我面上出手相助?”南宫翔不惜拿出往昔情分来说话。
将离紧紧地攥着拳头,南宫翔对她的确不薄,不过一码归一码,她可不是什么菩萨!
“若今日换做是你,我定然会出手相救。至于他,呵呵,不好意思,本公主还没有贱到那个地步!”将离悠然转身,背影清华高贵,傲然而绝情。
南宫翔听她连公主的身份都端了出来,心知她已是铁了心。不过既然如此,他也只能出下策了!
“公主已是我王妃子,若我王在东启地界出事,而公主却袖手旁观,届时不知天下之人会如何说东启?而东启和南风又该何处之?”
威胁!竟然是赤裸裸的威胁!
将离倏地转身直视南宫翔,轻嘲道:“南宫将军果然不愧是南风国中流砥柱,攻心为上,这一招倒是用得妙!不过,若本公主不在意呢?这天下臣民,与我何干?我不过一个弱女子,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为何还要操心他人生死!”
将离眸光冷硬,如利箭一般直刺南宫翔!
攻心,谁不会?
南宫翔一时哑口无言,他是亲眼见证将离身上的惨剧的人!而且,对于阿姊害死她腹中胎儿的事他还心怀愧疚,此时将离这一番辩白,正好戳中他的软肋,引发了潜藏在他大仁大义下的心虚和愧疚。对于这个女子,他确实无力苛责,而先前的威胁就更显得可笑,因为一切都是他们相逼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可笑他们还要继续逼迫她!
只是,王上危在旦夕,他别无选择。
“咚”的一声,南宫翔竟然跪了下去!
“你干什么!”将离厉声质问。
“孰是孰非,南宫身为局外人无权评判。只是他是我的王,我是他的臣,所以今日无论如何,南宫也要求得公主出手相助!”南宫翔跪倒笔直,面容沉肃,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见状,将离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一个个真拿她当软柿子拿捏!
“爱跪便跪罢!”她袍袖一挥,大步绕过屏风走到内间。眼不见心不烦,她倒要看看他能跪到何时!
阳观犹豫地看了南宫翔一眼,还是跟着将离走了进去。
一炷香,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沙漏里的细沙无声地往下坠落,将离手捧书卷看着,心口却堵得慌!不想南宫翔竟然这般倔强,还真在她帐中跪了两个多时辰,弄得她连吃饭都没有胃口。
阳观也捧着书坐在将离旁边,学着将离的模样看着书,眼睛却不时瞟向将离,打量着她的神色。
“嘭”的一声,将离将书砸在桌上,气急败坏地走了出去,目光灼灼地瞪着南宫翔。谁知南宫翔却是一脸固执地跪在地上,根本不去看她。
她本想骂几句,然而看到他这幅死样子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最后认命地闭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平复胸臆间翻腾的怒气,过了半晌才开口说道:“走吧。”
她能对穆子邺不管不问,却还是做不到对南宫翔视而不见,毕竟他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即便南宫宁伤害了自己,也与他无关。
南宫翔面上一喜,随即愧疚地朝将离看去,其实他今日的举动完全是以昔日情分相要挟,这样的做法实在太过卑鄙。
“既然做了就不必抱歉,只不过,我俩情分到此为止,南宫将军,请吧!”将离语气冷硬,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南宫翔显然早已预料到是这种结果,从此以往,他们再不是朋友。心里虽难免惆怅,但为救王上不得不如此,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走向前去为将离带路。
帐篷外面尘土飞扬、地惨天昏,团团黑云压低,如浓墨浸湿的棉花,遮天蔽日。
将离只得抬袖掩面,紧紧拢住阳观,生怕他被大风刮了去。几人步履维艰,不过两三丈的距离却走了好一会儿。
到达王帐,将离慢步走到榻前,也懒得行礼,直接坐在榻上,伸手搭上穆子邺的手腕。侍从们满脸惊讶,显然没有料到这余容公主竟是如此不守礼法,但如今情势危急,况且还是南宫将军带来的人,所以无人敢出声质疑。
“屏退众人。”将离冷冷朝南宫翔说道。
“你们都出去吧!”南宫翔挥手屏退侍从,转眼帐中只剩下他们四人。见将离面色严肃,他不由得心急如焚,按捺不住问道:“怎样?”
将离心下疑惑,竟然是自己一年前中的蛊毒发作了?
自己并不乐意养蛊,一年前给他们下的虫蛊不过是应一时情急而临时配置的,正常的虫蛊植入体内后如不召唤,会一直存在,与所附之人相安无事。但那日她仓皇之下配的蛊却只能维持一年的效果,之后就会反噬人体。那日他们虽然意图杀害自己,但自己最后还是不忍加害于他们,想着只要离开再不相见便无事了。为了防止他们遭到虫蛊反噬,临走的时候已经把解药放在屋内桌子上了,难道他们没看见?
随即她脑中灵光一现,莫不是他三人以为那是毒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以没有服用?
其实将离这真是冤枉穆子邺了,当日穆子邺一看便知那是解药,因为他深知将离心地善良,不忍下手。但谁知正当他们要去取药的时候,灵儿突然窜了出来,夺过瓷瓶,他三人追它不上,无奈之下只得下了山。后来身体再无病症,还以为早就好了,不料今日突然发病。
“取一碗清水来。”将离淡淡的吩咐道。既然当初救了他,怎么也不能让他死在自己下的虫蛊上,毕竟这双手并不打算沾上他的血,她可不想以后做梦看见这个人!而且若是穆子邺真的死了,这天下估计又有的乱了。
不一会儿,南宫翔便取来了一碗清水,将离取出袖上的银针,朝食指刺去。
“师父!”一直闭口不言站在一旁的阳观终于开口,露出焦急的神态。
南宫翔也是一脸疑惑。
血一滴一滴的流入清水中,晕出红色的波光,连着放了好几滴,将离才收回手,把食指放入口中。
“他中的是虫蛊,我母妃是苗疆公主想必你也知道,这是我族秘术,现在配药太慢,用我的血快些,快端给他服下吧。”
将离起身朝椅子走去,冲阳观嫣然一笑,说道:“没事,只是几滴血而已。”
“再取一个瓷瓶来。”将离扭头对外吩咐,然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假寐,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不一会儿,侍从便拿来了一个瓷瓶,将离又如法炮制,在指头上扎针取血。
平地一声惊雷炸响,惊天动地,隆隆声贯耳不绝。
将离心一紧,银针猝不及防深深刺入手指,血流不止。抬头望向窗外,只见电闪雷鸣、风雨如晦,雷声轰鸣,如龙吟虎啸,震慑人心。大雨滂沱浇灌着大地,溅起尘土化为泥泞。心中隐隐不安,只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师父你怎么弄的!”阳观忙拽过她的手,帮她把银针拔出来。
“啊!”将离痛得缩回了手,如梦初醒。她急忙伸手去拿瓷瓶,把手指放在了瓶口,然后冲阳观勉力一笑,又再次不安地朝窗外看去。
指尖忽然传来温热的感觉。却是穆子邺夺过的她的手,放在了自己嘴里吮吸。将离用力抽手,穆子邺却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丝毫不放,站在她身前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
“放开!”将离用力挣扎,怒不可遏,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那一湖秋水般的眼睛里涌起波澜,风云变幻,晦暝不清。她没有想到穆子邺竟然这么快就醒了,还居然……
穆子邺紧抓不放。眼里翻滚着汹涛骇浪,那目光仿佛要将她吞噬了般。
“为什么?”僵持了半晌他只问了一句。
“什么为什么?”将离冷冷的看着他,语气冷淡。
“为什么下毒害我后又救我?为什么我病了又救我?”他直直的盯着将离,语气恳切,似乎极其盼望知晓答案。
“不为什么。想杀就杀,要救便救。”将离淡淡的说。
“你说谎!”穆子邺一把拉紧她的手,将离猝然被拽离座椅站起。两人面对着面,近的可以清晰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将离脸上一红,却也不避他的目光,只是定定死盯着他。
“呜……”情势突变,穆子邺一把吻住将离,封住了她的口。如洪水猛兽,疯狂汹涌席卷而来,用力撬开将离的牙关。
将离避闪不及,只看见一张放大的脸近在眼前,那双眼睛里全是宣布占有的坚定,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她直接狠狠咬了他一口,奋力推开他的身体,拉起阳观便向帐门冲去。
刚走到帐门,又顿住身体。
“桌上的瓷瓶叫人快马带回宫中给卫鄯和莺莺兑水服用。”说罢头也不回,径直走入雨中。
穆子邺伸手揩过嘴唇,看着指头上鲜红的血迹,蓦地笑了。
“她的话你听见了吧,快速将桌上那一瓶送回宫中。”
“是!”南宫翔低头回道。
穆子邺转身向帐门走去,隔着漫天雨水望向对面的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