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国,风城,王宫。
白翊夆健步如飞走在去靖安殿的御道上,所过之处宫人皆敛目屏息低头行礼,但他依然没有做丝毫停留,而是匆忙掠过众人急急而去!
那日追将离至幽城,本来还有半日路程就可以完全追上,谁知这时候北原王宫突然传来消息——王病笃,速回。
仅仅五个字,却让他不得不放弃近在眼前的女子,只得急匆匆的赶回王宫。
白翊夆看着眼前阔别了四个多月的大殿,心里复杂至极。除夕一过他便奔走于各州之间,还没来得及回宫又赶往安稽,不曾想这一回来就面临父王病危的噩耗!
他三步并作两步急忙奔向那张他自小熟悉的雕花龙榻,只见榻上的躺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脸倦容、苍白无泽。
“父王!夆儿来了!”白翊夆轻声唤道,语带急切。
床榻的男人缓缓的睁开了双眼,无力的抬起双手,嘴唇哆嗦不停。
“父王,夆儿在!”白翊夆连忙一把握住北原王白靖的手,这双手已不是当年教自己弯弓射箭的那双有力的大手了,此刻枯瘦如柴、青筋凸显。还有那张苍老病态的脸,眼睛被白茫茫的雾气包裹,毫无生机可言。
白翊夆悔恨不已,喃喃道:“父王,夆儿不孝!夆儿不孝!”他始料不及,也难以置信,这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老者真的是那个意气风发、君临天下的北原王吗?这个形容枯槁、面如死灰的老人真的是自己神采英拔、气宇轩昂的父王吗?
“陈邝,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白翊夆转向旁边的老太监厉声斥责道。
一个满脸风霜、年过五旬的太监赶紧跪倒在地:“老奴该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北原王有气无力的说道:“不要怪陈邝,是孤不让他说的。”
陈邝已是老泪纵横,忙用袖子揩干净,对白翊夆说道:“王上怕殿下担忧,所以不让我们通知殿下,其实自从元宵过后王上的病就开始反复……”
“陈邝你起来吧,父王,你怎么不早叫夆儿回来……”白翊夆哽咽,鼻头微酸。
“父王知道夆儿不爱这王权皇宫,所以……不让他们打扰你。”北原王白靖慈爱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这个孩子打小就爱自由,这些年甚至跑到江湖上建了一个什么无影阁。虽然他以公子翌名义做了不少有利百姓和北原的事,然而那颗心却还是放荡不羁。
“夆儿,父王将北原交给你了……”北原王用力拍了拍白翊夆的手背。
“父王一定会好起来的,夆儿一定会帮父王找到天下最好的大夫!父王……”白翊夆泣不成声,他的父王,怎么会……
“夆儿,父王累了……你让父王歇歇……”白靖说罢缓缓的闭上了浑浊的眼睛。
陈邝扶起颓然蹲在榻前的白翊夆,哀戚的望着他道:“殿下,让王上睡会儿吧。请跟老奴来,王上有东西留给殿下。”
白翊夆在陈邝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的北原王,然后跟着老太监来到了正殿。
只见老太监打开桌上的暗格,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鎏金的宝盒。
白翊夆打开鎏金锦盒,果然如他所想,里面放着一方的蓝田白玉雕琢而成的盘龙纽玉玺,正是他北原国的传国玉玺,此外还有一卷白帛的王诏和一封书信。白翊夆不看玉玺和王诏,而是抽起旁边的信件打开浏览起来。
“夆儿:
父王大限将至,这北原江山就此托付给你了。父王知你意在江湖、不在庙堂,但无奈父王只你一子。况且你虽身在江湖,心却念着北原,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北原安定,是以本王很放心。当年父王只为雄图大略、征伐天下,却忽略了你母后,最后断送了雪儿性命,此为父王生平最大憾事。
父王为了雪儿不再擐甲操戈,这些年也一直休养生息、养精蓄锐。但如今这天下不同了,东启国积弱,必为南风所吞,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日,南风必将以我北原为敌。父王知你痛恨杀戮,但唯有以伐止杀、以暴制暴,才能获得最终的安定。魏韫和郑裕骥两个文臣均为治国之才,可信。翊珏和越姬乃百年不遇之将才,翊珏或是心有杂念,然,身为兄长,你更应加以指引劝导,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夺他性命。切记知人善用,不可猜忌过甚。
父王要去见你母后了,勿念勿挂。
父王白靖书。”
白翊夆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息,字字句句,含血泣泪,凝结的不仅是一个帝王的嘱咐,更是身为父亲的浓浓关怀。他的父王呀,不仅将江山交个了他,还给他铺好了路!
他小心翼翼地将书信折起,又将盒子放回原处,然后才走出殿去,豫章王白翊珏早已等候在殿门前。
“王兄……”白翊珏看着一身玄衣的白翊夆,小半年未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爱穿黑衣,只不过今日看上去并没有昔日的落拓潇洒,而是显得异常沉重。
“翊珏,父王他不行了……”白翊夆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殿前方的台阶处,无力的坐下。前方这一百二十阶的汉白玉台阶,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爬的台阶。那时候,父王拉着翊珏走在前头,有时候还把翊珏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对翊珏甚是疼爱,雪儿则拉着他跟在后头,一步步的数着台阶,口中念念有词。
“天空高,白云白,翊雪翊夆爬台台;云梯长,云梯远,父王翊珏又领先……”白翊珏坐到了白翊夆旁边,将童年时雪儿编的歌谣念了出来。他的父王早逝,从小他便是和雪儿、翊夆一起长大,王叔对他很是疼爱,他们四人常常从底下一步一步的爬上来,这一百二十阶,他都爬过,每一条纹路,都有着他美好的记忆。
后来长大后,他们便开始几阶几阶的跳着走过,比赛看谁能第一个到。那时候翊夆总是遥遥领先,然后又倒回来拉气喘吁吁的雪儿,小时候他有王叔帮忙所以老是第一个能到,后来长大了,翊夆老是倒回去拉雪儿,所以他也是第一个到,再后来,雪儿走了,他们就再也没有玩过这个游戏……
“翊珏,我们再比一次如何?”白翊夆说罢便起身直接奔下了台阶。
白翊珏起身跟上。两人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眼前仿佛要延伸到天空中的汉白玉台阶。
“开始!”白翊夆说着便冲了上去,这一次,他不需要再回首拉雪儿,只有一人勇往直前。白翊珏也不甘示弱,在没有王叔的帮忙后,他也长成了羽翼丰满的雄鹰,紧跟而上。
最后——
“王兄,你赢了。”
白翊珏看着眼前那道黑色孤寂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白翊夆并未转身,而是声音低沉地回道:“翊珏,如果可以,我希望一直是你赢……”
白翊珏神情一暗,是呀,王兄更愿意让他赢,这说明雪儿还需要他去拉,说明王叔还可以帮自己。可是,雪儿已经走了,如今,王叔也要去了。王兄是赢了,可是从今以后,他将一个人站在高处不胜寒的云阶上,形单影只,寂寥无依。
白翊珏站上前一步,与白翊夆并肩站立,无论怎样,他都会陪着他的王兄。
“王兄,我还在这里。”
“好兄弟!”白翊夆伸出手重重的拍在白翊珏的肩膀上。自己在外的日子里,这朝中之事大部分都是由他分担。作为兄长,他却没有好好承担起这个国家的重担。
“翊夆哥!”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高亢如鹤鸣一般。两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银色铠甲,头发高高束起、面容俊秀的伪男子正站在台阶下看着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