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君霂早早的起了身。
在红枣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换了一身素色的简单衣裙,连早膳也未用,卯时初便出门,乘车去了千佛寺。
自八岁起,每年的九月中旬,她都要去千佛寺吃斋几天。当然不是上香礼佛,她可不是佛祖的虔诚信徒。
之所以要去,还得源于八岁那年的千佛寺一行。
那个慧觉老和尚说什么她佛缘深厚,身在红尘心不在,要度她出家。她自己倒是半点不在意,可老太爷却听进去了。
出家是不可能的,但老太爷觉得每年在寺中吃斋念佛几日,修身养性、自省自身还是很不错的。
于是,老爷子一句话拍了板,之后每年九月份,她都要陪着老爷子去千佛寺住上几日。
虽然老太爷今年没在京兆府,但君霂却并没有把这行程去掉,毕竟佛门香火之地,确实是一个适合让人自省的地方。
如今,多事之秋即将来临,再加上先生和老太爷联合着给自己下套,她虽然嘴上说着明白了,可心里总是有些不甘愿的。
世上大多数人大概都是这样吧。
很多事情知道不能逃避,总要面对。可是总是会想,能晚来一天便晚来一天吧,真的到了不得不面对的那一天,再面对就是了。
君霂便是这样的人,这次的千佛寺一行就算是自省吧。
让玉米在千佛山脚下停了车,君霂让玉米驾车回府,三日后清晨再来接她。
下车后,君霂带着红枣徒步上山,顺便欣赏沿途的景致。
千佛寺虽是以千年古刹而闻名于世,但其山上的景色也是不可不观的。至少这满山的扶桑花就入了君霂的眼。
半个时辰后,君霂主仆终于到了山顶。回身俯瞰山下,只见白云缭绕间红花绿影,倒是好看的紧。
回头,鼓刹庄严,青烟袅袅,黄钟大吕回荡在山风之中,空灵飘渺的梵唱仿佛能荡涤灵魂。
主仆两人进了庄严的古刹,却并未进大殿上香,而是直接转往后园。
时值深秋,其他地方的荷花都已经凋谢,千佛寺后园的十亩荷塘却是花开正好。这个时节,很多附庸风雅的文人士子以及勋贵士族子弟,都会到千佛寺赏荷吟诗。
园中更设有茶寮精舍,专供来上香的勋贵女眷,以及入寺观景的文人士子、士族子弟休息或小住。
但毕竟是世外之所,不能过于铺张,所以并不能用华美来形容,只是挑个绿树环绕的院子,建几间厢房,院中摆放着几个小石桌,零零落落的安置了几把由老树根雕成的圆凳。
君霂却极爱这方天地构思巧妙,浑然天成。
在一棵树冠茂盛的树下坐了,君霂吩咐红枣,“去慧觉老和尚那里要些好茶给你主子泡了端来。”
红枣笑着应下,转身去寻千佛寺方丈讨茶叶泡茶。
君霂手肘支着石桌,托着下巴眯起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享受着空气里被晨风送来的淡淡荷香。
正在这时,却忽然闯进两个儒生。
就见其中一个愤愤然的将手里的东西摔在石桌上,气呼呼的坐了下来,开始唉声叹气。
两人相对而坐,唉声叹气一通后,一个讽刺:“有水也是溪,无水也是奚。去了溪边水,添鸟便成鷄。得势猫儿雄似虎,褪毛鸾凤不如鷄。”
一个附和说:“有木也是棋,无木也是其。去了棋边木,添欠便成欺。鱼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
君霂在一边听得失笑出声。一听就知道是两个怀才不遇的书呆子,不知上哪家的门自荐不成,反被其家奴奚落,因此愤而感慨。
唇角的笑弧还未落下,君霂耳边便响起一道低沉带笑的声音:“姑娘可是觉得好笑?”
君霂睁开了半阖的眼睛,就见一个一袭青色广袖长衫,玉冠锦带,丰神俊朗的青年公子信步而来,一点都不客气的在她对面坐下。
正对上那双眼瞳,男子有瞬间的怔愣。那是一双比夜更黑,比天空更辽远的眼睛。
那双眼睛望着他,好似穿过身体,直接抵达他灵魂的深处幽幽的望着他。那眼中明明带着让人一见便难以升起防备的笑意,可那笑容背后,却是无边的漠然。
因为看透一切,所以漠然。
男子一时如坠幻境,被那双眼睛深深吸引,只一眼,他便知道,眼前之人的冷漠并不下于自己。
君霂很清楚自己的眼睛有多能蛊惑人心,特别是笑着的时候。男子的瞬间失神,只是让她浅浅弯了唇角。
她不喜欢被人打扰,对这无端扰了自己清净之人当然无须客气,所以也学那两个儒生般掉起了书袋,似讽还讥道:“有水也是湘,无水也是相。去了湘边水,添雨便成霜。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男子微挑了眉毛,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深深的望着对面少女,问道:“你嫌爷多管闲事?”
君霂还是那副笑模样,淡声道:“难道不是?我觉得好笑与否,干卿何事?”
闻言,男子却是笑了,“倒是爷的不是了,不过姑娘还是第一个对爷如此不假辞色的。”
君霂不置可否,只是低垂了眼睫,又恢复刚才那副悠闲自得的模样,仿佛面前的男子不存在。
他怎么能允许自己被人如此无视,目光一闪顿时计上心来,他目光含笑的盯住少女面庞,开口道:“在下莫子言,为刚才的唐突向姑娘道歉了,还望姑娘见谅。”